徐詣航國會辦公室氣氛低迷。
原因無它,每個人桌上都有一本當期的E週刊。
輩份小的看了不敢說話,輩份大的看了則忙進忙出,當事人徐詣航看完後立即打給另一位當事人,講不到幾句話,他就著急地說,「妳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緊接著,徐詣航向助理交代幾句話後,便開門離去,留下室內幾人,群龍無首,頓時不知該做什麼好。
葉婉瑕拿起桌上的E週刊端詳,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徐詣航女朋友的廬山真面目。
若摸著良心說話,她真的不是一般大眾眼中認定的美女,臉上的雀斑跟微腴的身材更讓存心攻擊她的人有作文章的題材。
葉婉瑕的父親因工作需要,長年鑽研面相學,再加上經驗累積,習得在幾秒鐘內識人的好功夫。她雖然還沒有什麼『經驗』,不過耳濡目染下,也學會一點皮毛。
初看到她的臉葉婉瑕就覺得她的面相很好。雖然不屬美女之流,但她上庭飽滿、中正不歪,人中深廣,嘴唇豐腴,線條清晰,顴骨圓滑,在面相學來說是很不錯的臉型。
雖然面相研究較不科學,但葉婉瑕相信「相由心生」。
再加上……E週刊所刊登的照片裡,雖然旁邊寫著聳動的標題,但兩人確實就是一對情侶。
葉婉瑕很喜歡裡面其中一張照片的氣氛,徐詣航正比手劃腳地說話,她撐著下顎雙眼微瞇地看著他,臉上掛著淺淺的梨渦。
沒有人能介入這兩人世界,那是掛著「惡意」鏡頭也能拍攝到的「真實」。
可是,她有點擔心。
在這篇報導刊出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是否還能像這張照片一樣,不變質。
「……小瑕小瑕,」汪語超滑著椅子靠近葉婉瑕的位子,義憤填膺地道,「這都是E週刊亂寫的,妳不要相信喔,我跟芳儂姐相處過,她人很好又溫柔,大家都說她跟徐立委是天生一對呢!」
葉婉瑕笑道,「我當然不會相信這亂寫的報導啊,看照片就知道了……」
「看照片就知道?!」汪語超不解地問道。
她避而不答,只淡笑道,「別聊八卦了,上工吧!沒有嘴巴的助理才是好助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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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詣航離開辦公室後沒多久,段律師也跟著他後腳離開,但他並沒有離開那棟建築物,而是走到人煙罕至的角落,撥打電話。
電話接通之後,段律師先是聽到一陣雜亂聲,約莫過了三秒才有人回話。
『喂?』
「請問是許記者嗎?我是段和鳴。」
聽見大名後,許沛紋刻意抬高語調道,『原來是段律師啊──有什麼事我能為您效勞嗎?』
段律師一向討厭記者,他尤甚討厭做作、明知故問的記者。
他壓抑著自己的負面感情,冷冷地道,「我想問妳E週刊的事。」
『E週刊的事……還有什麼好問的嗎?這是我之前跟徐立委交易的事情啊,你也在場不是嗎?再說,刊都刊了……難不成你要告我們?別忘了我們那時候簽了一張『簡單』的協議書呢,那張紙應該有法律效用吧?哎,都忘了你是律師,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
段律師不自覺地加重了握著手機的力道,緊閉著雙眼,眉間又增加了隆起。
她說的沒錯,這年頭似乎沒有「口頭答應」的協議,連記者都記得要留下佐證。
協議書上面寫著,『本人對E系媒體公司報導本人相關報導,除與事實不符事項之外,一概不會干涉。』
這張協議書經由段律師看了又看,才同意徐詣航簽署。現在卻反過來成為制約他們的工具,實在難堪。
不過,段律師的「律師」兩字也不是掛假的,他馬上反駁,鑽文字漏洞。
「E週刊的報導與事實不符,所以那張協議書在公堂之上也無用。」
『事實不符──?!』許沛紋冷笑道,『想必段律師是沒看清楚那篇報導吧?他們可沒有亂寫啊,徐立委有女朋友也是事實啊。』
段律師當然把那篇報導看了又看,主旨也只是一句話:「徐立委有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女朋友,晚上與她一起吃飯。」如此而已,但加上那些莫須有的形容詞後,這篇報導就變得完全不同。
美與醜是很主觀的事,段律師當然也心知肚明,若要以此打官司,勝算可能不到七成。
在法庭上很少被逼得說不出話的他,此時面對一位記者,卻只能保持沈默。
許沛紋聽段律師沒回話,即以高調的勝者姿態道,「不好意思,電視台工作很忙的,我還有事先忙了,不過記得,大新聞要找我喔!」
段律師幾乎是在對方說完話的同一時間把電話掛斷。
他走到長椅邊坐下,摘下眼鏡用食指跟姆指撫著眉間與太陽穴,內心則暗道,『你到底在做什麼……段和鳴。』
他自知打給許沛紋是個亡羊補不了牢的不智之舉,卻還是行動了……
就算打官司打贏了也不能如何,就像她說的一樣,刊都刊了,看也看了,如果會造成什麼傷害,也造成了……
事情會演變至此,是他曾預想過的結果。
他事前選擇不明確地提醒徐詣航,也許是想看看,他在政途與私人之間會選何者;答應記者之後,他仍沒有把話說破,也許是想看看,他在她跟他之間會選何者。
其實,也不用測試,他早知道徐詣航會立即到她身邊,不會先找他商談。
再者,就算先找他商談,又如何?
原本沈靜無聲的角落響起一聲輕笑,格外清楚,格外諷刺。
段律師想起妹妹之前曾問過他的話。
『難道,你就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我就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那句話是謊話,不可能只待在他身邊就好……
有了一點,就會想要更多,即使明知不可得。
打這通電話,也許是為了贖罪。
即使明知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