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臨終　III

今天官邸特別熱鬧，晚上還有第二組客人來訪。

吃完晚飯服藥後，徐先生還沒回來，段先生雖坐在床上看書，心思卻全放在樓下的大門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就直起身往窗外眺望。

第四次，段先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查看。結果只是外頭風大了一點，有些雜音。

段先生也查覺到自己的焦躁不安，回到床邊前低聲地道：「今天是第五天了……」

「第五天？」

「他已經連續五天晚歸了。」

我一時忍俊不住，原來段先生都有在計算啊。

「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我起身走近床邊，邊準備幫他量血壓邊道：「段先生就別去煩惱那些不知道的事吧，不是有句話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嗎？」

他一面捲起袖子一面認真地回答道，「那不適用於我的情況。」

「徐先生不讓你看新聞報紙，就是不希望你操心這些事，如果你再去煩惱的話，不就無視他的心意嗎？」

果然，搬出徐先生的名字，他就會乖乖聽話。

段先生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證據顯示，他說到做到，血壓慢慢降回正常值。他真的是個很聽話的病人，如果他身體裡的病原體也跟他一樣聽話就好了……

量完血壓後沒多久，窗外傳來金屬敲撞的聲音，這次真的是大門打開了。

也許是我剛剛說的話起了作用，段先生如老僧入定坐在原位一動也不動，反倒是我走下樓迎接。

一看到那兩個客人，我不禁佩服起段先生的神機妙算，他八成知道進門的不是徐先生才不下樓吧？！

來訪的兩位客人我以前也先見過，一個姓倪一個姓夏，都是段先生跟徐先生的舊識。

他們客氣地向我點頭示意，我正想開口打招呼時，徐先生也進門了。

三人熱絡地寒暄，不過，倪先生隨即離席朝我走過來。

「他在休息嗎？」

我搖頭，「正在看書，他今天氣色不錯。」

倪先生嘖嘖了幾聲，「看書？我看是在等門吧！結果，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他剛剛好像知道回來的不是徐先生。」

「他大老遠就聞到我的味道了吧！這傢伙對討厭的東西都特別敏感，像是苦瓜茄子什麼的，以前他還會刻意繞路不經過菜市場呢。」

跟段先生差不多歲數的倪先生是個有趣的人，不但講話幽默，連行為也像個老頑童。第一次來探病的時候，還牽著一隻雪納瑞犬，說是蹓狗經過官邸，順便走來看看，絕對不是來『探病』的！

若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相信他跟段先生是好朋友。

說了一堆話才忽然想到重點似地，倪先生指了指樓上道：「對了，我想先上去向他老人家請安，可以嗎？」

「當然可以，等我倒茶後一起上去吧。」

敲門進房後，段先生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讀書。倪先生對他冷淡的態度早習以為為常，大步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到床上。

「我來了。」

「我看到了。」

「最近過得怎樣啊？」

「最近過得不錯。生病之後，我才發現我朋友還蠻多的。」

「這就叫患難見真情，只有這個時候會來看你的人才是『好朋友』！」倪先生挺胸，直用手指著自己。

「呵……」

段先生笑出聲音，倪先生跟我都愣住了。

「你……你果然生病了。」

段先生不理會他的揶揄，問道：「聽說你回Ｔ大教書了。」

倪先生搔了搔黑白參半的頭髮，「哎，這麼快就傳到你這邊來啦，嘛……他們看我老了也不肯退休，只好用另一種方法把我逼走囉，說好聽是客座教授，說難聽一點的話就是營養學分販賣機。你知道不讓學生在課堂上偷吃便當的最佳方法是什麼嗎？就是放案發現場的照片給他們看，屢試不爽呢。」

「當教授也不錯，很適合你。因為你很喜歡講話。沒人理你也可以一直講下去。」

「……你真的生病了，話也變多了。我真不習慣這個會吐槽我的段和鳴，誰把你推進池子裡去啦？我的朋友段和鳴是只會皺眉頭的那個啦－－」

「八成是我自己跳進去的。」段先生面帶笑意續道，「但我的話還是沒有你多。以前大學住同一間房時，我不只一次想叫你閉嘴。」

倪先生一驚，「耶？那為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為了臨終的時候還有人來看我吧。」

「喂喂！說什麼臨終不太好吧，他就在樓下跟小郁說話喔。」

「我自己的病情，我自己最清楚。」

「再清楚也沒醫生清楚吧？如果是為了你的話，我可以免費當你的私人醫生喔，好歹我也有醫生執照嘛……」

「你的體貼請留給另外兩個人吧。」

「我想也是，你只要徐市長就夠了吧。」

「他現在不是市長了。」

「啊，對……政治人物真是麻煩啊。哎，我有投給他喔。」

段先生頷首慎重地道謝，「謝謝。」

「你不覺得你今天講的話，比在大學時講過的話還要多嗎？」

「人老了……話真的會變多。」

「別忘了我還多你一歲耶。」

「你做那麼多善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段先生微瞇著眼道，「而且，你也放不下『他們』吧？」

「什麼放不下……你不也是一樣？」

「不，我跟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本質上的不同。」

「唔……律師本性出現了，似是而非的曖昧回答真是討厭啊。」

「沒比你的聒噪討厭。」

話說這麼說，互相討厭的兩人卻相視而笑，這就是友情吧。

話題停住了，兩人之間沉默了幾分鐘，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倪先生才溫溫吞吞地吐出這句。

「哎，別走嘛。」

「……」

段先生淡淡地笑了，點了點頭。

徐先生跟夏先生進門，四個人又多聊了幾個小時。臨去前，倪先生還向段先生再度確認。

「和鳴，你剛剛答應我了喔！」

「我知道。」

待送走客人後，徐先生不忘問道。

「你答應了什麼事？」

「暫時不會搬家之類的小事。」

徐先生苦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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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老實說，我真的很喜歡老段跟老倪的友情（？）Ｘ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