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

曾經有個理髮師跟我說,髮型占造型中近七成的比例,也就是說一個人改變髮型整體的感覺就幾乎完全不一樣。

又有人說長得好看的俊男美女去面試比較容易錄取,或是在法庭上會給陪審團好印象,雖然注重外貌是膚淺的行為,但我們的社會不就是這麼膚淺嗎?

我從小就立志當一個理髮師,我想用手中的剪刀去改變一個人,剪開他的現狀,改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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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我最近想剪頭髮耶,妳有沒有推薦的店家啊?」

西門町裡的連鎖咖啡店,坐在窗戶旁座位穿著迷你裙的妙齡女郎,問著與她同桌穿著超短褲加膝上襪的女子。

「那家你知道嗎?捷運站出來沒多遠那邊,店長是日本人的,聽說還不錯喔,我朋友都很推耶!」

「你說那個叫健的日本人嗎?不好不好,我同事前天才去給他剪,那個髮型超老氣的,還要預約又貴得要死,而且那家店的洗頭小妹都用指甲給人洗頭,每次去洗頭都被抓得好痛。」迷你裙女郎揮揮手,打掉對方的提議。

「是喔?那家以前風評不錯耶…啊!我想到了!這家怎樣?就在轉角那邊。」超短褲女郎指著窗外轉角某家掛著黑底白色英文草寫字『EINS』的理髮店。

「EINS?沒聽過耶,你去剪過嗎?」

「我是沒去過啦,可是我們公司的小妹就是去那邊剪的,超誇張!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整體的型都變了!以前她整個人就是沒啥存在感,站在那邊你還以為是個路障之類的,剪個頭髮後,變超亮眼的說!現在公司裡的男豬公都狂追著她跑咧。」女郎講得十分誇張,對面的人則抱著疑惑。

「真有那麼神奇啊?可是我沒聽過耶,是很有名的理髮師嗎?日本還法國來的?有得過什麼獎嗎?」
她搖搖頭,「從沒看過他,不過這設計師很有特色!一看過就忘不了。」

「喔?很帥?」

她再搖搖頭,「他是個大光頭。」

坐在同一間咖啡店,頭戴毛帽的男子,邊啜飲著卡布奇諾,邊翻閱著最新一期的髮型雜誌。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認真地在看那本雜誌,而是豎起耳朵聽著就坐在他後面的二個女子談論著他的店。

店裡早上十點才開店,他早起偷閒出來喝個咖啡也聽到別人在談論自己,真是人怕出名豬怕肥啊,不過這就是他來台北的目標不是嗎?

成為一個紅透半邊天的髮型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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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對店裡的小妹說,『現在學做頭髮很輕鬆了,想當年我們…』,每次要提起那段時,小妹總是會藉故跑掉。

以前學理髮真的很辛苦,剛開始學的時候別說客人的頭,連客人的肩膀都碰不到,每天只有打掃的份,而他又是男生,以前的觀念覺得男生怎麼能學做什麼頭髮呢!老爸三天二頭就來店裡擰人回去,師傅也常勸他早點放棄吧。

可是他不想放棄,說也奇怪,他書也不讀不通,工也懶得做,就是這個他做得來。

好不容易第三年,老爸不想理他,就當沒這個兒子,師傅也總算認同他,讓他碰假人的頭,他的學理髮之路才漸漸步上軌道。

他比女生更認真,白天打掃店裡的三千髮絲外,晚上獨自留在店裡對著那十幾顆假人頭練習著,總算能碰到客人的頭時,已經是第五年。

第六年的那個冬天,老爸還沒來得及看他贏得國際獎項光宗耀祖時,就撒手人寰回去了,那是他第一次幫老爸洗頭、理頭,雖然對方已成為冷冰冰的屍體,而且因為禿頭的關係頭髮早就沒剩多少,但他還是執意要這麼做,洗著洗著,他的眼睛起霧了。

已經第七年,他也成為店裡正職理髮師之一,這個時候像是他那頑固老爸的詛咒似的,他開始掉頭髮,從一天掉一百根到一天掉幾百根,老媽說『你老爸家都有禿頭的遺傳。』,只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他才二十出頭啊!

一天晚上,他索性把頭給理成光頭,幸好他的頭型還不錯,光頭要比禿頭好看!從此,光頭理髮師的名號在這個小鎮不脛而走。

第八年,他對每天幫歐巴桑燙那一百零一號半屏山髮型已經膩了,唯有創新才能讓他的手藝更加進步,可是用假人頭來練習新髮型的話又很不順手,還是真人的頭髮比較好!

於是他想到一個點子,他帶著理髮用具來到陸橋下,那裡是遊民的集散地,他開始免費幫那些流浪漢理髮、洗髮,反正老媽也說多做點功德是好事,所以小鎮裡常可以看到頂著新奇髮型的流浪漢。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他的,他這一生碰過髮質最柔軟、可塑性最高,簡直是理髮師眼中夢幻的逸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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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來了,要理頭髮的出來喔!」某個頂著前長後短詭異髮型的流浪漢對著陸橋下其它人叫著。

他開心地幫他們剪著一個又一個新奇的髮型,大家都剪完頭髮後,他發現旁邊有個縮成一團的新住戶。

他蹲下來問,「你要剪頭髮嗎?免費的喔。」

他抬起頭,這時候他才發現他是個小鬼,看起來十六、七歲,這裡有時候會有一些翹家的小孩出沒,他看到時也會通知警方,讓他們回家。

他看起來像是流浪很久似的,蓬頭垢面,不仔細看的話還看不出來他這麼年輕,他弄了乾淨的毛巾給他擦臉,打算理一理他的頭後就去通知警方。

少年默默地接過毛巾,雖然都不答話,但他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少年彎下腰,他要幫他洗頭時嚇到了,明明看起來像是幾個禮拜沒洗的頭,不知為何摸起來的觸感卻是這麼柔軟,像是在摸極細的蠶絲一樣。

「你…上次洗頭是什麼時候?」

少年想了一下,「…忘記了…」

「你知道你的頭髮很好摸嗎?」他笑道。

他溫柔地用指腹幫少年洗頭、按摩頭皮,讓它能長出更好摸的頭髮來,沖洗完吹乾後,這才完整地看清少年的長相及髮型。

他長得很中性,臉的輪廓線是男生的輪廓,但五官卻有如女星般細緻,雖然配上過長的頭髮有點不搭,但他就算這樣走在街上一定還是有人會回頭看他的。

他等不及要幫他理髮,請少年坐下後,他的手中的剪刀像蝴蝶一樣在他頭上飛舞著,卡擦卡擦聲一直在少年耳邊響起,少年不禁用手摀著耳朵。

他見狀笑了,「放心,我不會剪到你耳朵的。」

經過二十分鐘,他人生到目前為止剪過最完美的一個造型誕生了。

旁邊觀看流浪漢們雖沒有什麼審美觀,但也都拍手叫好。

「哇,好像明星喔!」

「小子,你真的是男的嗎?好美…」

少年害羞地一直盯著地面看,站在少年身後的他滿意的笑了,基於私心,他那天並沒有通知警方這裡有個逃家少年。

之後他常過來幫少年變換髮型,每一種髮型都給人不同的感覺,少年就像是施了魔法的黏土,讓他這雙平凡人的手也可以創造出只在天上看得到的瑰麗器皿。

可是過沒多久,少年突然不見了。

他在街上四處尋找著,問其它流浪漢也沒有下文,有人說他被奇怪的人帶走了,有人說他去隔壁鎮了。

他很失望,但又同時想著這是不是老天爺給他的一點提醒?

幫天生麗質的人弄出的髮型,美麗是理所當然的,但普通人怎麼辦呢?他開始研究著臉型與頭型,他想讓一般的人也可以有適合自已、看起來更為亮眼的髮型。

抱著這種法,讓他設計出來的髮型更適合客人,大家都好評不絕。

待在小鎮理髮店第九年,他總算存夠錢,揮別老母,前往繁華的台北自行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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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在台北第四年,總算闖出點名號,從剛剛那二個女子談話內容就可以知道。

可是他還是有一絲缺憾,他想再碰一次那讓他魂牽夢縈的髮絲。

喝完那杯卡布奇諾,再看看時間也該去開店了,要是讓剛剛那二位小姐撲個空可不太好,他起身付完帳走出門。

在店門口上方西門町的大型看版剛掛上新一季的男裝海報,聽說這次是請了什麼超級模特兒來拍攝的。

他抬起頭看,那個模特兒真的很漂亮,男性輪廓卻又細緻的五官,還有點像當年那個少年呢!

他搖搖頭,怎麼可能嘛,當年那個流浪少年今日變成超級名模?

但下一秒他就發現,這真的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店門口就站著跟上面海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見到本人他就可以確定他真的是那個少年!

「喂,光頭,這次輪到我來改變你了。」模特兒嘴邊漾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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