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顏色在耳邊喧囂著,與我無關。
踏上神聖的殿堂,把止滑粉袋在手上輕拍了三次,調整帽沿,釘鞋踏在投手板,這是信仰般的動作。
直盯著在敵人後方的捕手指示,食指伸出,往右邊擺一次,變成拳頭,然後手套就定位。
我投球,為的只有一個。
外角滑球,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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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結束完一場比賽的棒球場人群散去,徒留垃圾及敗隊的懺悔,球員巴士已經開走,原本送行的球迷也逐漸散去,工讀生把側門的鐵門拉下,卻沒發現側門旁有兩個黑色的身影。
「你就是J7?比我想像的還年輕…」穿著輕便的運動服左肩背著大袋子的男子道。
「你…你不是剛剛在場上投球的…」戴著不屬於這個國家任一職棒球隊的帽子,較年輕的男子輕聲道。
「就說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了嘛?雖然不一定每個月都會來。」投手輕笑,露出一口比黝黑肌膚還要白上數十倍的白牙。
J7調整著帽沿,嘴巴開開闔闔不知道在碎唸著什麼。
「喔對了,這是約定好的價碼。」投手從口袋掏出一疊鈔票,看來他似乎沒有帶皮夾的習慣,從中抽了三張給他。
「都弄好了。」他收下紙鈔放進皮包裡。
「哎,每天都練球練球,沒有時間練功,這下子衝到九十級總算可以把那隻醜不拉幾的怪物打爆了!」花錢買等級,對他來說算是值得的。
「不用到九十級也可以把牠打掛啊。」
「騙人?幾級可以把牠打死?」
「四十級就可以了。」J7輕描淡寫地道。
投手皺眉,「我不信。」
「其實三十有點拼,但我打過。」
「喂,這邊哪裡有網咖?試給我看!」
J7拿下帽子,露出仍帶著少年氣息的面容,「我家就在附近,要看的話就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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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7的家真的就在附近,走路不用三分鐘的距離,他家是老舊的三層樓透天,外頭停著一台擋泥板還是酒井法子的老式機車。
投手好奇地上下左右四處亂看著,「你家頂樓是不是看得到球場啊?」
「吶,拖鞋,外野還看得到內野的話會被擋到。」他把拖鞋放在投手面前。
「喔,東西放這邊可以嗎?」
他點點頭,投手把大袋子放在一旁,穿好室內拖鞋,跟著他上樓去。
他的房間並不小,大概有十幾坪,可是四處堆放的東西卻讓這個房間有很狹小的錯覺, 先是長書桌上的兩台電腦,其中一台被拆解的零件四散,已經失去它原有的功能,另一台沒有外殼,硬碟嘎嘎作響。
四方型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台電視,四周則呈放射狀擺放著遊戲主機,而且從投手叫不出名字的老舊主機到現在最新的wii都有,書櫃上也不是放書,放的是花花綠綠的遊戲盒子或攻略本,牆壁上看不到單色調的油漆,四處拼貼著遊戲海報,連天花板跟門後都有。
其中一張海報卻吸引了投手的注意,整個房間只有這張海報不是遊戲海報。
那是一張投球中的投手,拍攝的角度非常完美,球離手的瞬間,腳上揚起的塵土,投手臉上的表情,投手當然忘不了他,他是他小時候的偶像,直到目前為止他說過的話也仍被他奉為圭臬。
「你很喜歡他?」投手指著那張海報道。
「他的球很棒…」J7看向海報,卻露出惋惜的表情,「只是看不到了。」
黑金事件,讓這個投手結束了短短五年的職業生涯,官司一直纏訟到前年才結束,但沒有人知道這個投手的下落。
「他離開球場的時候我才九歲吧…」
「我才四歲。」
「四歲?那你現在不就才…呃…」投手的心算不太好,不過四歲就會看棒球會不會太早啊?
J7接著幫他說,「十八歲。」
「還是學生?」
「我沒讀了…現在都幫人練功賺點外快,喂,你不是要看怎麼…」
投手沒理會他,只是看到遊戲機旁邊的棒球遊戲就忍不住放入。
「來打一場吧,J7。」叫著他的網路代號,還不算太繞舌。
J7輕笑一聲,跟真正的棒球選手打棒球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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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電視螢幕上顯示著屠殺似的比數。
「哇哇哇!再一次!剛剛我用的那隊投手太爛了啦!」投手心有不甘地在地上大吵著。
J7無奈地按下再玩一場的選項,剛剛他明明就已經是用去年全聯盟第一名的球隊了…果然隔行如隔山?
「如果裡面有我的話我一定會贏的!」投手對自己的球非常有自信。
「那你可要趕緊出現在裡面啊…新人球季這年到現在是還表現得不錯,不過你對某些左打太閃躲,常常保送,保送也就算了,對付下一棒的時候你會太在意上一個保送,就常因為這樣分心,這點如果能…」J7講到一半才發現對方呆呆望著自己。
「你有在看國內職棒啊。」而且還講得頭頭是道的,絕對不是只看二、三場這種玩票性質。
「無聊的時候會看啦…」其實他每天都看,只要旁邊的棒球場有球賽他一定到場,而且今年最期待的新星,就是剛剛在旁邊哀叫著輸球的投手。
他的個性很奇怪,越是緊張的情況他反而越冷靜,照理來說他剛剛在球場見到他時就要像個小女生一樣跟他要簽名才是…
「喔…」原本等待讀取時間躺在地上休息的投手,突然看到後方顛倒著的時鐘,連忙爬起來。
「十一點半?!幹,沒點到名!我會被罵死!」投手把搖桿隨手一丟,像個趕十二點的灰姑娘匆匆離開。
只是離去前,他還捎了口信,「我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打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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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關係以奇妙的勝負連接著,投手不服輸,J7則是輸不了,只要遠征到這個球場,他總會找他一次又一次的單挑。
這天看完比賽,投手先發,所屬的球隊輸球,勝勝敗敗,兵家常事。
同樣的,投手走到J7家找他,大門沒有鎖,他就自動地進入,來這麼多次沒看過他的家人,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他也沒過問。
J7也不在他房裡,他走到頂樓,曾聽他說過因為他家沒有冷氣,太熱的時候他會到頂樓吹夜風。
「唷!」他出聲叫著他,但他並沒有回頭,還是趴在頂樓牆邊,不知道在看什麼。
「喂咿?怎麼啦?心情不好?叛逆期這麼晚才來啊。」投手打趣地道。
J7不想看他,別過頭去,冷冷地道,「你今天的球…很糟。」
「啊…我今天狀況比較不好啊…剛好被猜到配球就…」投手搔搔球團規定剃成的短髮說道。
「你大概不知道你自己投出去的球是真實呈現你自己吧,我想大概不只有我,只要是有注意過你的球迷、球員、球探…都知道,你今天沒有盡全力投球。」
被說中心事的投手肩頭微微一震,不經意地觸碰著自己投球的那隻手。
「我只是…有點…心煩。」
「所以可以放水?」J7直視著他。
「我沒有放水!我沒有答應他!」投手激動地道。
「答應誰?」
投手不耐地來回跺步,「一個…學長。」
「他們叫你放水?他們叫你打假球?」
「這不關你的事!我要投什麼球我自己決定!」他大聲地說,J7沒有畏懼只是淡淡一笑。
兩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瓜葛,J7的確也無權去管投手想要投什麼球,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一顆新星隕落,許多人為它傷心流淚。
沈默了一陣子,投手原本要轉身離去,這時J7才開口。
「他是我爸。」
投手疑惑地轉身,J7接著道,「房間裡那張海報的投手。」
「他是你爸?他人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還活著,要是這個月還有寄錢回來的話就是還活著吧。」
投手呆望著他。
「我接著要說的,你聽不聽得進去都隨你,只是我還是會把它說完。」J7靠著牆緩緩滑下,席地而坐。
「棒球個讓人討厭又喜愛的運動,每次我看老爸以前的比賽都有這種感覺,我喜歡投球時的他,但卻又同時討厭因此讓我們家變成這樣的棒球,他離家後,我隨即休學,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繼續讀書好像也沒什麼意義,每天打網咖練等級,一直到我又聽到棒球場的聲音,它就是有股魔力,吸引著我進去,這段期間,我看著棒球,尋找著自己的某種可能性。」
也只有在棒球場,他可以讓自己的情緒隨之起伏,放聲大叫,在人群中也不必有任何遮掩。
J7停頓,看著投手,「你是為自己而投,所以,要不要放水都在於你自己,可是你知道嗎?一旦你丟出一顆不誠實的球,將會造成多大的後果,影響到的人並不只有你一個。」
「運動讓人著迷,讓人身陷之中,也同時給人勇氣,你奮力投出的每一顆球,都給人激勵,所以你如果打假球…」
J7甩甩頭,「反正我要說的就是這樣…」
投手沒有回任何話、任何回應、任何保證,他無言地離去。
「…嗚,我原本對自己說,你這個球季拿到二十勝的話,我就要重考大學…」
J7嗚咽地哭著,只有在獨處時,他才能表現出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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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日本,東京。
「你來了?」J7坐在電腦椅上,推推眼鏡看著從黑暗中現身的人。
「又不開燈,小心近視會越來越深。」來者摸著牆打開大燈。
「我的度數從二十歲後就沒再增加過了。」
「反正電費是我付的,你一整天打開大燈也無所謂,程式還沒寫完?」早知道這傢伙的生活習慣不怎麼好,怎麼搬來日本後好像更糟了,他自己就已經很不會照顧自己了,還得照顧他…
「還好,快弄完了,今天贏球怎麼心情這麼差?」J7提著晚間由眼前這個對日本球團來說是外國選手的他當主投的比賽。
「今天還沒贏啊!」投手拿著電視遊樂器的搖桿笑道。
兩人又在電視前激戰三場球賽後,投手還是一樣三場全敗。
「為什麼我用我自己當投手還會輸啊!」他躺在地板上道。
「不知道。」
他大概沒發現這款遊戲是他所屬的遊戲公司出的吧?也就是說選手在遊戲中的數值,是他操控的。
「你一定有什麼瞞著我!」投手翻了身,改趴在地上。
「我沒有。」他冷靜地道。
「J7,你知道嗎?你只要一緊張、害羞、說謊都會捏自己的耳朵。」這是跟他相處這麼多年來的心得,也是攻略法。
「我第一次發現的時候是那天在你家樓頂,你捏著耳朵叫我一定要拿二十勝…」真的超可愛的。
「原來…原來你有聽到!?所以你…那年會拿到二十勝…」是為了我?
「那天之後我投的每一顆球都是為了你。」
我的心靈太脆弱受不了誘惑,如果是為了那麼相信我的球的你,它會變得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