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我當無業遊民的資歷已經正式邁向第八個月,前幾個月老是南征北討地面試,坐車跟治裝的錢都快把我的老本花光,也許是面試到累了,在某一家公司面試時我還鬧了一個大笑話。

『請問您,知道我們公司主要的營運內容是什麼嗎?』

『哦,我當然知道,貴公司是海運方面的……』

『呃……我們公司是做半導體的。』

『……』

想當然爾,我一定不會接到錄取通知,這次不是三叔公搞怪,是我自己搞砸的。

後來我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長,自暴自棄地幫著老爸處理靈骨塔的事,在找工作處處碰壁的我,掌管起自家事業倒是得心應手。

生在這個家不得不承認——真的有天命這回事。

不但職業是註定好的,連姻緣都是註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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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我從靈骨塔步行不到三分鐘就回到家,這個工作對我來說還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錢多事少離家近。

「來,燈泡,長得高真好,哪像我們家小弟,墊張椅子都換不到。」二姐開心地把燈泡遞給站在桌上的他,他手腳俐落,馬上就換好燈泡。

「還有哪裡需要換的嗎?」他微笑道。

「有啊有啊,三樓那邊……哎呀,申酉,你回來啦。」二姐輕拍著雙掌道,我總覺得她有點故意。

「是啊,我回來了,不是說明天才會過來的嗎?」我邊掛著外套邊問道。

「人家早一點過來看你還不好啊?不好意思啊,我們家申酉就是彆扭。」二姐搶著回答。

「我哪……唔!」我轉過身想回嘴時,他突然地站在我身後。

「最近好嗎?申酉。」他瞇眼微笑道。

「很好啊,你呢?威秋。」我抬頭看著他,氣色不錯,想當初第一次來我家時還暈了半天呢。

「嘖嘖嘖,快看不下去啦!」二姐急躁地走過來,抓著他的手臂就往樓梯走去,「還有三樓的燈泡還沒換!」

「喂!二姐,他是客人耶!」

「在我眼中他早就入我們家的門啦。」二姐從樓梯口回叫道。

什麼入我們家的門……二姐講話總是這麼直接,我邊搖著頭邊往茶几旁走去,想泡壺老人茶待他下來可以喝。

威秋的職業是台北某殯儀館的化妝師,男的化妝師真的很稀有,他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半年前因為一些事而認識他,雖然搞得跟相親沒什麼兩樣還互留了聯絡方式,但我那時真的不覺得他會打電話過來。

結果他隔天就打了,趁我還在台北的時候我們單獨吃了一頓飯,不把我看不到的算進去的話。

他很坦率,他說從事那種工作要找到另一半的機會不多,並開門見山地說對我還蠻有好感的,希望能進一步地認識。

後來我們就這麼交往到現在,應該……一切還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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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是威秋哥!」剛放學回家的小妹,一看到他就把我排除在視線之外撲上。

「妳好歹也是個女生,這樣大剌剌地抱上去成何體統啊?」我抓開小妹嚴肅地對她說。

哪知小妹非但不領情,還朝我吐一吐舌,「因為威秋哥很有哥哥的感覺啊,妹妹抱哥哥有什麼不對!」

這番話倒理直氣壯啊,「我也是妳哥啊,也從沒看過妳抱我!」

「哥太矮了啦,威秋哥又高又壯抱起來才舒服!」

「妳!」

他笑著輕推開小妹,然後摟著我道,「你哥不矮啊,抱起來也很舒服啊。」

「威秋……」我不好意思地想掙開他的懷抱。

小妹見狀走到一旁的沙發重重地坐下。

「三姐,他們又來了啦,梅姨對哥真的太好了,找到威秋哥這麼棒的男生,我的另一半不知道是誰喔。」小妹看著自己的左手小拇指道。

「妳現在就在想這個會不會太早啦?二姐、三姐、四姐都還沒嫁人咧。」我跟威秋也一同走過來坐在沙發上。

「呵呵,這就不用你擔心了,申酉,梅姨說只要我們家的女生不招贅的話都會有好姻緣的,反正你都要繼承家業了,那就……」四姐邊修著指甲邊道。

說到這個我就垂頭,雖然我已經是半放棄的狀態,真的要繼承家業了嗎……

「對了……申酉,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的……」坐在我身旁的他突然認真地轉過頭來,眼神堅定地看著我。

「我要結婚了……你……」

等、等,才交往半年就求婚會不會太……

「可是對象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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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陳世美啊!你把我們家申酉放在哪啦,竟然要跟別人結婚?」一聽到他的話,最先有反應的是被附身的四姐,跳過來抓著他的衣領大罵,看這個說話方式應該是八嬸婆。

「嬸婆你冷靜一點啊,聽威秋解釋啊!」二姐跟三姐忙著把四姐拉開。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冷靜,也許應該說是根本不相信他會跟別人結婚吧……

我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出聲。

「申酉,請你相信我……我說結婚的事……」他頓了一下後才接續說。

「是冥婚。」

「冥婚?!」在客廳裡的大家整齊地道。

冥婚不就是那個傳統的習俗,幫未了的人鬼情緣辦的婚禮?他該不會在路上撿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威秋,你說你要跟誰冥婚啊?你是在路上撿了什麼東西嗎?還是你有早逝的未婚夫啊?」二姐很著急地問著。

他搖搖頭,「都不是,這要從前陣子說起,之前我一直睡不太好,老是有種被壓的感覺,後來有個認識的人跟我說有個……跟在我後面,是個女孩子,我看不到她,不過多少可以感覺到,後來問了一個高人,他說她跟我前世有一段情未了,所以她想以冥婚完成這個心願。」

「啊……難怪,今天你一來我就看到你後面有個女孩子,還以為是你的親戚什麼的。」二姐點點頭說。

「長得還蠻漂亮的啊,啊,申酉,她在打你的頭喔。」三姐笑道。

「什、什麼啦!」我胡亂地往上下左右看,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麼都看不到、也感覺不到,這個可惡的第三者!

「不好意思,申酉,希望你能諒解。」他垂喪著肩道。

「啊,沒關係啦,反正只是個儀式嘛!做完後她就可以完成心願了吧?」然後不要再來糾纏他!

「嘖嘖,你太小看冥婚了,把她的牌位娶回家,就是要每天供奉她喔,她就會住在威秋家,當然輩份也是要照算,你就是二房!啊,她在威秋旁邊笑得好開心喔。」

雖然看不到,可是一想到在他身邊有個漂亮的女孩子……還是會很在意。

「那……如果不辦冥婚的話……」我小小聲地道。

「她還是會一直跟著威秋啊,搞不好會報復之類的喔!」二姐低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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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八卦跟易經到附近散步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但今天身旁多了他……也許還有跟在他身邊的她。

「呃……她在嗎?」我小聲地問。

「唔,我的肩膀有點重,應該在,對不起。」

說出這件事之後,威秋不知道跟我道了幾次歉,我說不是他的錯,他卻說這樣做有種腳踏兩條船的錯覺。

唉,腳踏兩條船,另一艘是幽靈船嗎?

「應該有辦法解決的,像是超渡什麼的……等我老媽老爸明天回來後再問他們。」這幾天他們倆老去後山出遊,老媽那麼厲害,一定會有辦法的。

「申酉,真的對不起,我……」

「不要再說對不起啦,錯不在你……」在她。

「申酉……」他突然抓著我的肩,臉也越來越靠近。

「等、等……等一下,她在……」

「啊,對不起。」他這個道歉不知道是對她說還是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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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老媽悠悠地道。

「啊?不會吧?」

「她與他的前世未能成為夫婦,這個看不開的女孩命短,怨念跟愛恨又極深,只能用冥婚來化解……」

「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老媽你不是很厲害的嗎……」連前任『仙姑』都沒辦法的話我還能去求誰啊……

「申酉,你就看開一點吧,反正你也看不到她,她也害不著你,頂多你就叫她一聲姐姐,大家不就相安無事。」老爸在一旁插嘴道。

「我才不要叫……」唔,一想到我亂說話激怒她的話,受害的可是威秋,我連忙改口,「可是一想到有個她在旁邊還是很奇怪的啊!」

「你又看不到,三叔公不是也老跟在你旁邊。」

我看著威秋緩緩地說,「這不一樣……」

那天晚上吃完飯,大家一同在客廳商量對策,只是,老媽都說無解了,我們也想不出什麼別的好辦法,到最後竟然變成在討論冥婚的細項。

「二姐,那個冥婚啊,到底要怎麼舉行啊?」小妹喝了一口我跟威秋剛剛跑腿買回來的飲料後問道。

「其實就跟一般的婚禮儀式都一樣啊,只是新娘不是人罷了。」

「喔喔,那威秋哥也要穿新郎禮服嘍!」

「嗯,也要選個好日子呢。」

「這個月十六號日子不錯,阿猴他女兒也是這天要嫁。」老爸看著月曆道。

……這種像是歡樂的氣氛是怎麼回事?我的男朋友要結婚耶!而且是娶別人……

「申酉?」他低頭關心地望著我,「對不起……」

我倏地站起身,我決定了。

「申酉?」

「老哥?」

「小弟?」

「兒子?」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則轉頭對著四姐。

「四姐,你可以讓她附在你身上嗎?我有事想跟她說。」

四姐聽了則是慌張地搖頭,「不、不行,我不清楚她的來歷……所以……」

「那好,沒關係,反正她聽得到我說話嘛,二姐她現在在哪?」

「呃……在威秋後面。」二姐指著威秋道。

我再轉過身看著他身後,依然是空無一物,我深吸一口氣。

「這位……小姐,我不清楚妳前世跟威秋到底是什麼關係,可是現在妳執意要嫁給他,雖然是冥婚、雖然我也看不到妳……雖然我跟他才交往半年多,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他很帥、很體貼、很認真,他會在中元節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連忙坐高鐵來帶我上台北,他會勸我如果真的不想繼承家業就努力去面試、找工作,而在找不到的期間他說他會養我,他的肩膀很寬,被他抱著時候剛好靠在他胸口,很溫暖……他……他……」講到最後我已經有點嗚咽。

「……我不認識妳,我也看不到妳,但是我不想跟妳分享他。」

「申酉……」他起身抱住我,撫著我的背。

「申酉,對不起對不起……」

「嗚……我不是…說,這不是你的錯了嗎……」

「不,是我錯!根本沒有她,我沒有要跟誰結婚!」

「沒有她?」我吸吸鼻涕,抬起頭望著他。

「對不起,我騙了你。」威秋緊閉雙眼道。

「你……騙我?」怎麼可能?!

「呃……申酉啊,其實是『我們』騙了你。」二姐走過來搭著我的肩道。

「所以沒有人要結婚,沒有什麼女鬼?」我環視著現場所有人,一個是我的男朋友,其它是我的家人,竟然聯合起來騙這個沒有任何靈感的我!

「你別怪威秋,其實主謀者是我們啦……因為那天他被我們逼問說你們到底到幾壘,結果他說你們除了抱抱、牽牽小手,連接吻都沒有,而且每次都是威秋說喜歡你,你也沒有什麼表示……」

「於是我們就想說有情敵的話搞不好能加快你們的進展嘛,可是找個人來假扮的話很快就會被拆穿了……」

「冥婚這個點子不是我提的喔!」

「老爸你又推得一乾二清了!」

「是三叔公!是三叔公提的!」

「不要把過錯推給我看不到的!」我毫無掩飾怒意地大聲叫道。

「哇,哥生氣了啦!」

「我就說他會生氣了啊……」

「可是總算逼出他的真心話了耶?也算任務成功?」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每次都要干涉我的事情?!」

「申酉,我們是為……」

我不想聽他們解釋地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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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跑到公墓旁,腳比我長一大截的威秋就追上,然後輕抓住我的手。

「申酉,你別怪姐姐她們,是我太急了,所以……可是剛剛聽你的那番話我好高興,我對你的好你都記得……原諒我好嗎?我會放慢腳步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誠懇地向我道歉的男人,終於明白為什麼之前他會說那麼多『對不起』了,一定是因為內疚吧。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後悔自己的一個無聊的理由竟然讓你這麼焦慮著急。」

「無聊的理由?」

「還記得那次去山上看夜景的時候嗎?你快要吻我的時候我又突然叫暫停……」

他點點頭,看來是記憶猶新。

「你也知道我家嘛……什麼秘密都藏不住,我叫暫停是因為會有人或我看不到的在旁偷窺……像現在這樣,你們五六個擠在一根電線桿後面以為我看不到嗎?」

「哎唷,叫你們不要跟了,我過來看就好了……」

「二姐,這種好康的哪能讓妳專美於前!」

「誰把八卦跟易經也牽出來了啊?」

我走到他們面前,他們一同噤口。

「我還沒原諒你們喔。」

「申酉,我就知道你只對他好……」

「哥,我什麼都沒做喔。」

「要我原諒你們可以啊,」我雙手插腰道,「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我呢,現在要跟威秋出門夜宿一晚,你們全部都不許跟!三叔公、八嬸婆還有阿祖也都不准跟——」

最後那句話是對看不到的空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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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一張、窗戶也都各一張,角落也貼一張……」

「申、申酉,你一進旅館就拿著符紙東貼西貼的是在做什麼啊?」

「好了,完成!」我滿意地看著被我貼滿符紙的房間,「這個啊,是老媽偷偷塞給我的,說只要貼著連鍾馗都進不來,哈哈。」

「喔……所以只剩我們兩個人?」他雙手環著我道。

「嗯!只剩我們兩個『人』。」我墊起腳尖在他唇上偷親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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