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晚餐時間,溫翊嵐才回到事務所。
他把冷掉的便當放在桌上後,就累癱在沙發,已經餓到沒食欲沒體力了,連爬起來吃飯都沒辦法,因此也沒注意到老闆辦公室還亮著燈。
接了阿虎的案子後,幾乎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不是出門找監視錄影證據、拜託警察,就是翻案例、苦思如何翻案。
在這個幾乎每個交叉路口都有監視器的年代,就剛好案發現場的監視器壞掉。警方先前已經擴大範圍,把附近的監視器全調出來,勉強交叉比對,過濾出一輛砂石車。
鑑定人員採樣後,發現砂石車上有刮痕,高度和被撞的機車差不多,而且裡面的殘留成分也與機車外殼相似。本來,這可以當成物證,但是現場有兩名目擊證人,案發之後,他們願意留下來並跟著警方回去做筆錄。
兩人不約而同地說,「不是砂石車,是水泥車撞的。」、「是水泥車沒錯,水泥車有攪拌筒,就算是晚上我也不可能跟砂石車弄混啊。」
一個證人可能會看錯,但有二個人同時作證,而且被告說自己的砂石車上個月跟機車發生過小擦撞,車身上的殘留物應該是那時候留下來的。警方說機車車殼的成分都差不多,無法特定是哪一台,被告則堅稱他那晚開車經過那邊,但絕對沒有肇事逃逸。
比起略嫌薄弱的物證,法官似乎更相信那兩個證人,這使得案子陷入僵局。
阿虎已經跟公司請假一個月,為了死去的哥哥每天纏著警察找證據,見溫翊嵐義無反顧地加入,阿虎起先還不太相信他,覺得怎麼會有人為了國中同學無償打官司?
後來,溫翊嵐告訴他自己父親也死於車禍,對方同樣是強勢的砂石車,阿虎才明白。
不過,有一半是因為父親,而另一半原因……溫翊嵐自己心知肚明。
忙到這種程度,就不會想起那個人、那件事了吧。逃避不是辦法,但卻是他目前唯一能選擇的方法。
溫翊嵐躺了一會兒恢復點力氣後,他坐起身正想打開便當,口袋手機忽地震動起來。
看到螢幕顯示的名字,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竟然是莎莎,莎莎從沒打電話給他過,該不會發生了什麼急事吧?
他趕緊接起,「喂,莎莎怎麼了?」
『你在哪?』
「事務所啊,怎麼,有什麼事嗎?」
『我去找你。』
莎莎沒頭沒尾的說完就掛斷電話,回撥也不接,留下溫翊嵐一頭霧水,只好邊吃便當邊等他。
結果,飯才吃到一半,莎莎就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附帶跟屁蟲Philip一隻。
「歡迎歡迎,Welcome,快進來吧,平常很少有機會來律師事務所吧。」
溫翊嵐不疑有他地倒茶請他們坐沙發上,自己則拉了辦公椅過來,莎莎從頭到尾擺著臭臉,很不待見他的樣子。
「怎麼急著過來找我?該不會有什麼法律的問題吧?跟學術有有關的話,應該是著作權法——」
莎莎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單刀直入。
「跟陳宏睿有關。」
「他……」溫翊嵐作賊心虛地道,「他怎麼了?」
「我才想問你們兩個怎麼了!他們前天在Cape最後一次演出傳訊問你要不要去,你也沒回,昨天問他你們怎麼了,他顧左右言他,你們——發生什麼事吧?」莎莎雖然從陳宏睿遊移的眼神跟態度就猜得出大半,但他還是想要眼前這傢伙親口說出來。
「不……那個……」
莎莎一個眼神悶哼一聲,溫翊嵐的藉口就全吞回肚子裡,他把臉埋進雙手,悶悶地說,「宏睿他跟我說……」
「說了什麼?」
「他喜歡我。」
溫翊嵐放下手,看對方毫不驚訝的模樣,「莎莎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笨嗎。」全世界就你不知道啦,「你怎麼回應他?」
「我……把他推開了。」一想起那天的情況他就難過得不能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對他有太多情緒,覺得驚訝、覺得被背叛,原來他以前對我做的那些,都是因為喜歡我……」
「你不要一副他傷害了你的樣子好嗎!」
莎莎雙手往茶几一拍,不但發出巨大聲響,上面的東西都跳了一下。
「他對你做的,都是因為喜歡你,那又怎樣?」
溫翊嵐望著莎莎,眼神比迷路的孩童還要茫然。
「我告訴你,陳宏睿是我看過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最溫柔的人。他遇到了事情都先處理自己的情緒,並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在乎他人的感受,努力地在不傷害了自己與他人的情況下取得平衡。」
只要想到陳宏睿怎麼處理家庭關係,最後又迎向怎樣的結局,莎莎每每都覺得心疼。
「雖然,有時候他還是讓自己內傷,偶爾在音樂之中才能解放自己。」
所以他的歌聲才會像把溫柔的刀子一樣,慢慢插進你的心裡,帶著血出來。
「他是個受了傷卻還是努力面對、努力生活的人,你憑什麼指責他?他傷害了你什麼?如果對你好、為你著想、陪你吃飯聊天、付出情感給你,這些都算是傷害的話,那很抱歉,我們絕交吧,我也會傷害你。」
莎莎咬牙切齒地繼續說,「情感本來就是複雜的東西,它是非線性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物質。你有沒有想過,當宏睿發現對你不只是想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不只是想當朋友,而是想要更多的時候 他心裡有多害怕。
「但是,他自己慢慢消化這種感情,沒傷害別人,下定決心跟你當朋友,現在卻被你否定一切。
「你不是gay,ok,fine,人人都有各自的性向。但是,我看不起你的是,你口口聲聲說他是你的好朋友,但你根本就沒替他想過!
「啊啊——」莎莎右手握拳重重地往沙發一槌,「可惡,我越講越生氣!」
他滿腔怒火地轉頭對著Philip講了一串德文後,就丟下他一個人氣呼呼地走了。
溫翊嵐還沒從莎莎的話裡回過神,就聽見Philip開口說話。
「Salsa剛剛說……我如果沒揍你一拳的話,就不要跟過來了。」
「Philip……你……會說中文?」
「我會說,大部分也都聽得懂,」Philip忽地想到什麼,急道,「但你千萬別跟Salsa說。」
「為什麼?」
「這樣我才能聽見他的真心話啊。雖然,之後被他發現應該會很慘……」他不好意思地笑著,緊接著說,「對了,你跟Fras的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你現在應該也亂成一團吧。」
溫翊嵐機械式地點頭,腦袋還在反芻莎莎說的話,覺得自己還真是個爛人。
「那你就冷靜點、多想想吧,但我想給你一個忠告,這也是Salsa最崇拜的愛因斯坦說的。
「若你不能簡單解釋一件事,那麼你就是不夠了解它。如果你不能簡單地釐清你對Fras是什麼感覺,那你就是不了解,不要輕率接受,或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