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裝家庭 2

「沒事就好,我明天晚上回去。」

裴承飛按斷電話後,順手滑了一下工作對話群組,確定沒什麼事之後,才心安理得地收起手機準備開動。

在裴承飛二十三歲以前就認識他的人,如今都會驚訝他的外貌氣質轉變之大。原本尚算白晰的肌膚因長年在工地走動而曬得黝黑,手臂甚至還因為過度曝曬而冒出白斑,經女同事提醒後才開始注意穿長袖防曬。大學在班上算是班草一枚的他,斯文容貌早已不復當年,還渾身帶著草根性。「過勞」兩字像紋身似地死死刻在他的臉上,相較之下,黑眼圈還只是個裝飾品。不過,即使每天都處於睡不飽的狀態,他也撐了十一年,這就是為父則強吧。

他從滾燙的紅鍋裡撈出一大塊紫黑色的鴨血放到碗裡習慣性地切成小塊,切完後才意識到女兒不在身邊,而且也已經長大會自己吃飯了。他即停下手,吹涼後就把切到一半的鴨血全掃進口內,咀嚼品味的同時不經意地抬起頭,發現坐在正對面的Kevin沒動筷,正饒富興味地看著自己。

「看啥?」裴承飛皺眉回瞪,不曉得對方又有什麼歪想法。

Kevin的眉毛靈活地挑了挑,「如果不知道你們家詳情的話,還真會以為你是個愛家好男人咧。」

裴承飛口中的鴨血頓時變得索然無味,他囫圇吞下後沒勁地說:「我實在很懶得解釋……」

「我知道啦,你也不算算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他抱怨,「這要怎麼算啊。」

他們雖是大學同學,但在校時其實兩人不太熟,再加上裴承飛大三休學,中途隔了十年,在兩年前裴承飛到台中短期派駐時,意外相認,交情才遂漸升溫。

Kevin拉開嘴角,臉上劃出深刻的笑紋,他有一點原住民血統,五官立體,但缺點是老起來放,直到最近年紀才追上長相。

「你剛剛的語氣、還有講話的樣子就真的很像跟老婆講話。」

裴承飛深知對方是拿他取笑,便反擊道:「我看你跟你男朋友講話更肉麻。」

「那當然,男朋友又不是老公。」

看到有在健身,永遠保持體脂肪12%,留著山羊鬍的Kevin故作嬌嗔的樣態,他手臂還是不適應地起了雞皮疙瘩。

裴承飛之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計算兩人認識的時間,除了中間那段空白以外,他覺得,兩年前與Kevin相認,並知道他的性向後,才認識真正的他。

交換秘密是人與人之間增進感情的方法之一,雖然兩人的情況其實都不算是秘密,但意外地比一般朋友還要熟稔,彼此也擁有只能對對方講的話題,Kevin會找他談自家的父子難結,裴承飛對向他傾訴家裡的事。

Kevin是裴承飛唯一一個可以坦言自己家中特殊情況的朋友。擁有火眼金睛般Gay雷達的Kevin不像其他異性戀男,因為裴承飛跟另一個男人住一起養孩子就大驚小怪、誤解他是Gay,頂多像這樣嘲笑他幾句。

兩人邊吃麻辣鍋邊聊些垃圾話,Kevin不時對忙碌的服務生指指點點,覺得老闆要他們鞠躬九十度太過嚴苛。

他啜了口酸梅汁,消了嘴裡的辣意卻添酸意,「客人覺得做作,服務生腰痠背痛,到底誰得到利益啊?」

「老闆啊,印象中好像因為鞠躬這件事上過新聞。」

「要是我就換一套制服,看能不能露點料讓男客人得到『利益』。」

裴承飛叱之以鼻,「這樣做也會上新聞啦,負面新聞。」

「阿飛,」Kevin放下杯子,用手磨了磨下巴,「你真的很怪。」

「你才怪吧,明明是Gay還愛開那種玩笑。」

「真的把我們倆拿去公投的話,一定是你比較怪。你明明就是鐵直的異性戀,卻比我遇過的任何直男都還要——『沒性趣』。就我假扮直男二十年的經驗,剛剛走過去的那幾個服務生都很正啊,你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等你有了小孩你也會這樣。」裴承飛現在看似放鬆地在吃火鍋,但腦裡仍不時會想起自家女兒的事。

「喔!拜託,」Kevin大翻白眼,「別跟我那賤人前男友講一樣的話好嗎?吃飯吃飯!」

裴承飛淡然一笑,邊吃著麻辣鴨血,邊想著淇淇是不是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紅蟳米糕。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