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飛與同事開公務車從臺中回到臺北，其實照內規可以不用進公司，但他討厭隔天早上開公務車上班時塞車，所以送同事回家後還是進公司還車，再搭捷運去母親家。
他與淇淇原本跟母親一起住在新北中和，隨後為了長輩就醫及小孩就學的問題搬離原址並分開住。雖然母親住在文山區，他與淇淇、何篤行父女四人住在大安區，但因位於交界處的關係，兩地走路十分鐘內可到。
裴承飛原本想與母親同住就近照顧，但當時為了淇淇的學區問題，在大安區找了很久才找到願意讓小孩掛戶籍的房東。不過，房東出租的房子只有兩房兩廳，住不下第三個大人，他與母親再三權衡之下，才出此下策。
然而，裴承飛現在回想起來，不住在一起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他兩手各拎著一大袋臺中名產，懶得從背包裡拿鑰匙便用手肘按下電鈴，不一會兒，裴母打開內層木門，隔著鐵門的欄杆看到兒子還有點驚訝。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裴母邊打開鐵門邊問。
「剛剛到臺北，我不是有傳訊息給妳？」裴承飛先前才幫裴母換了智慧型手機，也裝了通訊app。不過裴母還不太會用，只有看孫女相片時比較熟練。
他走進室內，把兩袋名產放在餐桌上，聽見客廳裡的唸佛機仍盡責地播放，沙發上放著翻閱到一半的佛經。母親這次熱中的興趣是佛法，已一頭熱大半年了，比起前陣子的精油療法，這次讓他放心許多，雖然，能持續多久就不知得而知了。
「手機我放在房間，沒注意到啦。」
裴母跟在他身後拖著腳步走進室內，她身形瘦小，臉頰也像是被挖了兩塊肉似地凹陷，幾年前一場大病之後就再也吃不胖了。她隨意綁在身後的馬尾有一半是白髮，以前總是定期去補染，但這幾年大概覺得年紀到了，就連裴承飛說要出錢讓她上美容院，她也懶得出門。
裴母翻看桌上的袋子，「檸檬蛋糕喔，這些你帶回去給淇淇跟繆繆吃啦，她們喜歡吃甜的。」
裴承飛暗自搖頭，喜歡吃甜的人是何篤行，兩個小女孩意外地都不愛吃甜，不過正因為這家檸檬蛋糕不太甜他才買的。
「放心，這袋是家裡的，這袋是給妳的，我都分好了。妳還可以拿去送抄經班的朋友，這家挺有名的，還有豆干跟牛舌餅喔。」
裴母邊應好邊繼續翻看袋中物，裴承飛把背包丟在一旁，進廚房開冰箱拿青草茶，正要直接猛灌時，被她輕拍手臂。
「用杯子喝啦，沒衛生。」
裴母瞥了兒子一眼，仍有點感慨，明明到大學都還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怎麼現在又黑又粗魯，像個彪形大漢似的。
裴承飛歪著嘴乖乖把青草茶倒進杯子裡，也幫母親倒了一杯。母子倆坐在餐桌旁喝茶，還拆了豆干來吃。
「你不是換了工作嗎？現在還要到處去工地喔。」
兒子以前在現場工作，裴母每次看到新聞有工安意外，心頭都要一驚。去年聽他說換了個坐辦公室的工作，才完全放下心來。
「偶爾還是要出差啦，營造業都這樣。」
裴母點頭要兒子注意安全等等老生常談後，過了半晌，她忽然想到什麼似地雙眼發亮。
「啊！跟你說，我今天早上去菜市場有看到那個什麼連署，我有簽喔！」
「哪個什麼連署啊，現在連署那麼多，媽你不要亂簽，有些是騙個人資料的。」豆干比他想像中的硬，用門牙還咬不太動，他吃得呲牙裂嘴。
「我沒有亂簽啊，是那個同性戀結婚的，我想說你們以後搞不好也用得到。」
裴承飛一聽，豆干終於被他咬斷，用力咀嚼。
裴母注意到兒子的表情變化，連忙補充，「我不是說現在啦，以後你們兩個感情比較好的時候——」
不管解釋幾次，裴母始終都認為他跟何篤行是一對。
有時候說到嘴破，甚至還邀請她來家中同住幾天，讓她終於搞清楚狀況時，下回見面她又故態復萌，以為兒子是怕她不能接受，不敢「出櫃」。裴母還為了兒子的未來幸福，在上次市長選舉時生涯首次投了另一個顏色的候選人，只因為他是個已出櫃的男同性戀。
這件事一直讓裴承飛很頭痛，如果是別人誤會也就算了，但卻是自己的母親，他有理說不清，又怕她會影響淇淇與繆繆。
「媽，我跟何篤行不是妳——」
裴母搖搖手，「我知道啦，你們只是剛好湊一起，互相幫忙照顧。淇淇跟繆繆這對小姐妹感情也不錯，你們也不想拆開他們就一起住，我都知道啦，只是立那個法案喔，以後你們要是生病了或分財產，法律上才站得住腳啊。」
裴承飛撫額心中暗道，不，妳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們一定都簽過了，所以我準備多影印幾份拿去給鄰居朋友，看能多幾份是幾份，你覺得怎樣？」
裴承飛看向時鐘，說自己該去接淇淇跟繆繆了。
送小孩上學是何篤行的工作，而接她們放學則由裴承飛攬包，不過若是加班或出差時，就由裴母代勞。
裴承飛離開公寓走到樓下，其實時間還早，只是為了不讓話題繼續而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