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繆刷完牙回到房間，看到淇淇還在看書，也乖乖地坐到書桌對面，拿起一冊繪本翻閱。
在繆繆的心中，淇淇可能比爸爸的地位還要高。
繆繆覺得淇淇姐姐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她喜歡安靜讀書，但如果繆繆有任何問題，不管什麼時候打擾她，她都不會嫌煩，而且有問必答，有時候淇淇的說明，比老師或爸爸還更淺顯易懂。
繆繆很喜歡淇淇，還沒學會走路時就拉著姐姐的手當奶嘴，等到會走會跑了就像金魚大便般直黏在她身後。繆繆總是有樣學樣地模仿姐姐的一舉一動，但只學得皮毛。
淇淇看課外書，繆繆便拿著繪本，但國字她還認識不多，雖然可以讀注音，但看不到三行，她的注意力就被嘴裡那顆鬆動的乳牙吸引，裝成在讀書的樣子，卻歪著嘴努力地用舌頭推牙齒。
忽然，原本安靜的房間裡爆出笑聲，繆繆猛地抬起頭看到淇淇早就把書闔上，摀著嘴忍笑。
「妳在笑什麼？」繆繆豎眉直問。
「妳的牙齒是不是快掉了？」
「才沒有。」她還不敢跟別人說牙齒的事，怕爸爸說要帶她去看牙醫。
「不可以說謊喔。」
繆繆十分猶豫，因為說謊的話會被夾舌頭，不過，爸爸說生日時的三個願望，可以拿來做任何事，包含坦誠說謊並得到原諒，這樣就不會被夾舌頭。
可是，每年只有三個的寶貝願望，現在就要花掉一個嗎？
淇淇見繆繆遲疑不決，笑著說：「我的牙齒都是自己掉下來的，沒去看牙醫喔。」
「真的嗎！」繆繆雙手撐著桌面，興奮地直起身子。
「牙齒果然要掉了嗎？我看看——」淇淇繞過書桌走到她旁邊，繆繆乖乖地張嘴讓她檢查。
「嗚嗚啊啊嗚啊啊？(真的不用看牙醫嗎？)」
她嘴巴大開仍急著確認這件事，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音，淇淇憋著笑仍聽懂了意思。
「如果可以漂亮地掉下來的話就不用吧，這顆嗎？」淇淇用食指輕輕地推了推繆繆下額的側門牙，晃動還不大。
「會痛嗎？」
「今天下午開始搖的，討厭，一定是陳俊禾害的。」
如果陳俊禾沒來跟她講話，她就不會生氣，她不生氣的話，牙齒就不會搖了。前後毫無關連性，繆繆的邏輯一向跳躍。
但這倒讓淇淇想起下午放學時，遠遠看到他們倆好像有什麼事，果然還是吵架了。
「妳還說沒跟他吵架。」
「我們沒吵架啊，是他惹我生氣。」
「他怎麼了？」
陳俊禾也住在這幢樓，淇淇有時候會在大廳或電梯裡看到他，總剃著小平頭，眼睛大而有神，感覺不是個壞孩子。
「他說我們家有兩個爸爸很奇怪。」
「那妳怎麼回他？」
「跟姐姐你之前教我一樣啊，我說，我有十個爸爸都不關你的事。」
淇淇噗嗤一笑，「我不是這樣教的吧？那他聽了怎麼說？」
「後來我就去找妳了啊，姐姐不是說不用管別人怎麼說嗎？」
見繆繆揚起漂亮的小臉，求稱讚求表揚的模樣，淇淇打從心底覺得妹妹真是太可愛了。
「對了，我拿個東西給妳看。」
淇淇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鐵盒，只有兩個手掌合起來那麼大，這盒子也是某次何篤行的姐姐出國玩，帶給兩個小女生的禮物，原本是裝著精緻的巧克力糖，繆繆也有一個不同顏色的。
她把盒子打開時，繆繆急湊上前看，卻驚呼出聲往後退。
「這、這是牙齒嗎！」
「對呀，之前掉下來的牙齒我都蒐集起來放在這裡，」淇淇閃耀著眼神，用手指撥弄牙齒，「妳會怕嗎？」
見繆繆點頭如摀蒜，她故意拿了一顆牙，逼近到對方眼前。
「妳看——」
繆繆被嚇得蹲了下來，猛甩著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好啦好啦，不嚇妳了，」淇淇把牙齒放回鐵盒裡，「每個人的牙齒有大有小，長得都不一樣，妳可能會怕我的牙齒，但牙醫稱讚我的乳牙很漂亮。但不管怎樣，牙齒都長在自己身上，根本不用管別人怎麼說——」
「姐姐你趕快把盒子蓋起來啦嗚嗚——」
淇淇苦笑把牙齒盒子收好後，為了安撫繆繆，只得拿一本遊戲書跟她玩，一路玩到上床時間，何篤行進來喚他們睡覺。
「差不多該睡囉，明天再玩吧。」
繆繆依依不捨地把遊戲書收好，拿聯絡簿給爸爸簽名後，自動自發地爬上床。
何篤行摸摸女兒的頭髮，幫女兒把棉被拉到下巴，最後再輕輕地拍兩下被子。
「爸爸晚安。」
「繆繆晚安。」
他走到淇淇的床邊，做了一樣的動作後，關上日光燈點亮夜燈。
淇淇閉著眼，滿足地要開始醞釀睡眠情緒時，忽地感覺床邊一沉。
何篤行在她床邊坐了下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叔？」
像是嘆了口無聲的氣，他用輕柔語氣說：「淇淇，我知道妳對妹妹很好，很照顧她。不管妹妹做了什麼事、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是妳的錯，好嗎？」
淇淇咬著下唇，用力點頭。
雖然她告訴繆繆，不要在意別人對自己牙齒的評價，她也毫不在意，她只在乎，不屬於自己的牙齒是不是總有一天還是會掉下來。
■
裴承飛總是家裡最後一個洗澡的人。
他約十二點洗完澡，檢查廚房瓦斯電器門窗有沒有關好，把桌上的雜物歸位，進房看一下兩個小女孩的睡臉，簽好淇淇的聯絡簿，最後回到房間。
打開房門時，何篤行半靠在床頭櫃旁玩手機，裴承飛知道這是他的習慣，每天非檢查一下Facebook，巡一下田水才肯放心，是個社交網路成癮中年男子。
他走到屬於自己的那一側床邊，拿手機只確認一下鬧鐘便要就寢。
「我要睡囉。」
「喔好，我也要睡了。」
何篤行把手機插充電後便關燈爬上床，兩人各自拉各自的被子，睡在同一張床上。
因為房間太小的關係，當初把主臥讓給女兒們，就註定了他們得睡同一張床的命運。
起初，兩個男人都覺得蠻彆扭的，但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因為比起雙人床，他們都更討厭上下鋪床，會讓他們各自想起不太愉快的軍旅回憶。
人類是適應力強大的生物，睡了幾個月後，倒也習慣了。剛好何篤行喜歡靠左，裴承飛喜歡靠右，睡眠習慣井水不犯河水。
其實何篤行覺得，也不能怪裴母的誤會難以解開，看到他們倆睡同床，任誰都會誤會吧。
感受到右邊的人翻了兩個身，何篤行知道他還沒睡，在黑暗中忍不住開口。
「我剛剛還是跟淇淇講了一下。」
「嗯，我知道。」你就是忍不住。
「我覺得——」
裴承飛截斷他的話，「我知道，我會再想辦法說服淇淇去諮商的。」
何篤行用氣聲笑了一下，「對了，你媽啊——」
「她還有別的事？」
「她太煩惱這件事，說要打同志家長諮詢電話。」
「什麼？」裴承飛翻身坐起。
「睡吧，我阻止她了。」
「怎麼阻止的？」
「別問了。」
裴承飛把臉埋進雙手裡，「就這樣她才會一直誤會下去……」
何篤行不想理他，翻了個身默唸，你行的話你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