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可愛的小女孩抓著你的衣襬,四十五度角仰望著你,無辜大眼眨啊眨地,再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難以甩開她的小手,更何況還是個古道熱腸、自己也有孩子的大嬸。
大嬸邁開腳步,先把繆繆護在身後,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抬眼問裴承飛。
「你是妹妹的家人嗎?」
面對路人大嬸的指控,裴承飛行得正坐得端,挺起胸膛毫不畏縮。
事實上,他有好幾種方式可以證明自己不是可疑人士,出示自己跟繆繆父女的合照、跟何篤行的通訊記錄等等,
而他卻選擇什麼也不做,只彎下腰看著繆繆。
現在的裴承飛回想起來,跟四歲的小孩嘔氣實在幼稚,但他不後悔當時這麼做了。
許多人總說,小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懂,可是他不信這一套。小孩為了生存下去,會努力讀懂大人的表情跟語調的變化,或是運用自己的優勢得到想要的東西。但小孩因缺乏經驗,為了達到目的,說話及行為都毫不留情,很直接,很傷人。
總是要有人真的受傷了,他們才有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有人就這樣長大,時時刺傷他人,卻永遠不知道被刺傷的感覺。
——他不是我爸爸。
裴承飛被繆繆的話傷到了,他當然不是繆繆的爸爸,但這句話有更多的含意——這個人跟我沒有關係。
一定又會有人說,小孩子不會講什麼話中有話,他們就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當他直勾勾地看著繆繆時,也看到她深知自己做錯了事情而且有些後悔。
裴承飛感到慶幸,卻錯估了繆繆的倔強。
大嬸見眼前這個男人不說說,就看著小女孩,眼神還有點恐怖,便擁著她往後退了幾步。
她蹲下來對繆繆說,「妹妹,妳跟我說他是不是壞人?」
繆繆聽見壞人兩字,有些猶豫,裴叔叔不是壞人,只是……
「妹妹你別怕喔,阿姨我會保護你的。」
就在此時,後方走來另幾位大嬸,熱情地揮手打招呼。
「阿春啊,妳帶孫女出來玩喔。」
「不是啦,這妹妹不是我孫子。」
「不然是誰家的小孩?」
大嬸簡單說明了方才情況,這幾位大嬸聞言憤慨也加入混戰,她們把炮口瞄準裴承飛,要他好好交代清楚,不然就要叫警察來。
裴承飛不改其初衷,平淡地說:「她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繆繆仍躲在大嬸身後,再說了一次那句。
他不是我爸爸。
■
生平第一次走進警察局竟然是因為被懷疑誘拐兒童,這件事之後夠他在朋友圈子裡講上三百次。
熱心的大嬸們報了警,警察很有效率地在十五分鐘內抵達現場,向報案人及裴承飛詢問情況,但裴承飛保持沉默,警察也拿他沒辦法,只好把他帶到警局,而那名大嬸很有義氣地陪繆繆一同前往。
裴承飛繳交身分證件後,詢問能不能打通電話,警察這才知道他不是啞巴。
打電話回家確認淇淇感冒好了點、已經可以躺在床上看書後,他便心安理得地坐在派出所的鐵椅上行使緘默權。
繆繆坐在另一端的沙發區,不但有餅乾糖果吃,還有大嬸跟女警陪伴,她看似放鬆也還笑得出來,但繆繆連看都不敢看裴承飛一眼。
「妹妹,你爸爸的電話都打不通耶,妳知道家裡的電話嗎?」女警蹲在沙發邊柔聲詢問。
繆繆搖搖頭後,忽然想到什麼似地說:「四點半!」
「四點半?爸爸上班到四點半嗎,那我四點半再打。」
裴承飛聞言掩嘴苦笑,待會何篤行來收拾這場面時不知會發生什麼事,然而,他內心已做好了跟何篤行拆伙的準備。
繆繆也上幼稚園了,何篤行自己一人應該帶得來吧;反倒是繆繆對他的態度若不改,而何篤行也支持自己女兒的話,他可沒辦法再跟這對父女同住。
裴承飛倒也不是在意四歲小孩把自己當成陌生人,而是覺得這樣對她的成長勢必會有影響,不如早點分開,傷害較小。
當他腦中猶如回憶走馬燈似想著四人四年來生活的點滴,心中各種感慨湧上,眼眶微微溫熱時,何篤行驀然出現在警局門口。
何篤行走出考場沒多久就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嚇得攔計程車叫司機一路狂奔到派出所。
「爸拔!」
繆繆看見何篤行,喜笑顏開跳下沙發,像個小火箭似地衝進這世界最溫暖的懷抱裡。
何篤行好好地抱了抱女兒,確認她沒少塊肉後,才問警察發生了什麼事,大嬸急跳出來說明。
「這個男的一直跟在你女兒後面,不知道想幹嘛——」
「他當然要跟在我女兒身旁啊,我請他照顧我女兒啊。」
當警察與大嬸被搞得一頭霧水,裴承飛站起身來,向眾人致歉並解釋簡單交代事情原由,卻沒被任何人諒解。
「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妹妹才四歲耶,哪懂什麼啊。」
大嬸氣吼吼地罵了裴承飛一頓,說他浪費大家的時間之後便離開警局。
警察這邊則是各種家庭鬧劇見慣了,也把這件事當成警局日常,要他們早點帶小孩回家吃飯就好。
三人步出警局,何篤行走在最前頭,沒牽著繆繆,氣氛詭譎。
大概因為做好了心理準備,裴承飛對於接下來的情境並不緊張,還好奇地想著,今天說不定可以看到溫吞男何篤行生氣的樣子。
何篤行在公車站牌處停下腳步,他慢慢轉過身,他真的生氣了。
但生氣的對象卻不是裴承飛,而是自己的女兒繆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