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輔時間，繆繆在寫今天的生字作業，她一筆一畫慢慢地寫，像在篆刻似地精雕細琢。但若翻看她的作業本，會發現前後的筆跡完全不同，活像是兩個人寫的字。
繆繆剛學寫字的時候貪快，只想趕快寫完作業，草草交差。雖然字體不至於歪七扭八無法辨識，但越界出了框外或上樑不接下樑的事屢見不鮮。
低年級的小朋友手指小肌肉尚不發達，故老師對作業要求的及格線並不高，連繆繆都還能拿到中上的評價，她亦因此自滿，直到她看見淇淇的作業簿。
繆繆雖有自己一套審美觀，但也明白自己的字跟姐姐的字根本沒得比，她甚至覺得害羞丟臉，默默開始認真練字。
模仿一向是各種技巧的入門磚，她收集了幾張淇淇寫過的廢紙，偷偷學著她的字，雖然離模仿的終點還有點遙遠，但她已經不會把字寫超出格子了。
花了比以前還要多一倍的時間，繆繆終於寫完今天的作業，滿意地從頭到尾瀏覽一次。她忽覺某個字還可以更好，正擦掉要重寫時，坐在身後的陳俊禾叫了她好幾聲。
「何芸繆。
「何芸繆，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說啦。
「何芸繆，妳理我一下嘛。」
陳俊禾伸手推了一下繆繆的肩，害她的手滑了出去，擦到了不該擦的字。
繆繆的怒氣值瞬間衝破計量表，她猛地轉過頭去，惡狠狠地說：「陳俊禾！你害我擦錯行了啦！」
陳俊禾沒料到自己才輕輕一推對方就變臉，他嚇得氣勢跟說話聲量都弱了下來。
「我、我有事情要跟妳說啦……」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不要再推我喔！」
繆繆撂下這句話之後，便不再理他，回頭把不小心誤擦的字擦乾淨後慢慢重寫。
等到她寫完心滿意足地闔上作業簿後，在後方觀察許久的陳俊禾才弱怯怯地開口。
「何芸繆，妳寫完作業了嗎？」
剛寫完作業的繆繆心情很好，順口就回了一聲，「對啊。」
「那我可以跟講話了嗎？」
「你要說什麼啦？老師叫我們不要聊天。」繆繆嘴上雖這麼說，卻側過了身子面向陳俊禾。
「你是不是要有新媽媽了？」
繆繆乍聽之下無法組織這句話的意思，特別是那個單字，「媽媽」，加上一字形容詞後竟變得嚇人可怖。
陳俊禾以為她不相信，抓了抓短寸頭說：「我星期六跟我媽媽去好市多的時候看到的，你爸爸跟一個阿姨在一起，她是妳的新媽媽嗎？」
驀地，她瞪大眼站起，咬牙切齒地說：「你亂講！你胡說八道，我才沒有新——」
繆繆的話還沒說完，從嘴角旁邊流下的液體滴到陳俊禾的桌子上，連她自己都愣怔住了。
一旁同學見狀驚叫，「老師！何芸繆流血了！」
■
何篤行接到課輔老師打來的電話，急急忙忙請假趕到學校，但前腳才踏進保健室還沒見到繆繆，課輔老師就直向他道歉。
當下情況混亂，老師以為是小朋友之間吵架動了手，導致繆繆的乳牙掉了，故通知家長過來協調。但隨後繆繆止住了血跟眼淚，磕磕絆絆地說明前因後果，老師才明白他們沒有動手，繆繆的牙齒是自己掉的。
「真的很不好意思，還讓您跑一趟。」
課輔老師很年輕，還沒有太多跟家長交手的經驗，畢恭畢敬地道歉後，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裙襬，等著何篤行的回應。
「沒關係沒關係的，老師您別在意。剛好也快放學了，我就順便接繆繆回家。」
繆繆本來坐在保健室裡的床上，聽見何篤行的聲音就跳下床拉開簾子跑到爸爸身邊。
何篤行嘴帶笑意蹲下來，「讓爸爸看看妳的牙齒。」
繆繆拿出止血的棉花球後張開嘴，下額的側門牙有個空位，且看得到粉色牙齦裡剛冒出芽的新生恆齒。
「還會痛嗎？」
繆繆點點頭，想多拿點可以任性的酬碼，未料何篤行下一句話卻問她要不要看牙醫，她嚇得直說自己完全不痛，讓何篤行跟課輔老師都忍不住偷笑。
隨後，三人走到教室讓繆繆收書包提早回家。陳俊禾看著繆繆的背影，卻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了。
何篤行走過來幫繆繆拿書包時，還關心陳俊禾有沒有被嚇到，他低著頭說沒有。
父女倆離開後打算先到高年級的教室接淇淇，兩人走在長廊上，一位行色匆匆的婦人迎面而來，雙方擦身而過時，她還瞥了何篤行一眼。
待婦人走遠後，繆繆才開口說：「那是陳俊禾的媽媽。」
「咦？」何篤行轉頭往後看，人已走遠，反問她道：「妳怎麼知道？」
「爸爸你不知道嗎？他們跟我們住同一幢公寓啊。」
何篤行還真的不知道，他一向不太會認人臉，等電梯或走在路上的時候也常在想事情，對週遭的事都未曾留心在意。
「既然是鄰居的話，那更要好好相處啊，你們今天是不是吵架了？」
從剛剛繆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態度，跟陳俊禾表現的姿態，雖然繆繆沒跟老師說，但何篤行推理兩人可能有過口角。
「陳俊禾他很討厭啦。」
「他哪裡討厭呢？」
繆繆仰頭望著爸爸，那個恐怖的單字仍在耳邊徘徊——新媽媽。
她想問爸爸、要求爸爸否認這件事情，但嘴巴開開闔闔，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何篤行見繆繆欲言又止，停下腳步彎腰問道：「陳俊禾怎麼了？」
「他……他全部都討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