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車廂裡,裴承飛與何篤行各站在鐵桿的一方,前者輕鬆平常地打手機;後者卻各種焦慮難耐,一下子擔心家裡瓦斯有沒有關,一下子以為他們搭錯方向緊張半天。
何篤行瞎忙了老半天,卻見裴承飛連姿勢都沒換過,只動動手指的模樣,這才漸漸冷靜下來。他有時真羨慕對方,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穩重,像個大人的樣子、像個爸爸的樣子。
他不自覺盯了半晌,讓裴承飛想不察覺這奇怪的視線也難。
「是Kevin,他一直傳訊給我,吵著說好想來,還邊幫客人剪頭髮邊傳訊抱怨。」
當Kevin得知消息後,就打算八卦跟到底,還動用自己的人脈幫這兩個還沒收到喜帖就決定連袂出席的「前夫」查清婚宴場地與舉辦時間,然而,老闆卻不從他的願,死活不讓他放假,害他只能留在臺中乾瞪眼。
何篤行聽了他的解釋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急揮手道:「我不是好奇你在跟誰傳訊息啦……」
「那幹嘛盯著我看?很奇怪嗎?」他的雙手從頸後順了一下西裝外套的衣襟,應該有十幾年沒穿得如此正式了,還真的渾身不對勁。
「不奇怪不奇怪,你穿這樣很好看,淇淇跟繆繆不是都稱讚你很帥嗎。」他自己也覺得裴承飛長得帥,從第一次在前妻的照片裡看到他時就這麼覺得,俊男美女真相襯,但最後還是分開了。而他跟馥純也分開了。
「少來,她們也說你帥啊,我們可是同一陣線。」裴承飛不以為然地假笑了兩聲,若是平常他可能懶得問到底,但今天卻沒來由地想知道何篤行在想什麼。
不過,在忠孝新生站上車的乘客瞬間塞滿了整個車廂,兩人之間亦築起了人牆。
他煩躁地拿起手機,飛快傳了一行問句。
『所以你是在看什麼?』
直到快抵達目的地車站,螢幕才跳出一行訊息。
『為什麼你能這麼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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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就跟「你是不是在生氣?」一樣令人生氣。
但裴承飛選擇把情緒留在手機裡,他一連發了十幾行訊息給Kevin,對方一定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如果不這麼做,自己一定會在下車的同時走到對面搭反方向的車回家。
出了捷運站後,何篤行還在開地圖找圖,裴承飛機靈地地拉著他跟前面那票衣著正式的女性走,果不其然地順利走到婚宴會館。
「請問是參加哪位新人的喜宴呢?」
走到會館門口時,接待人員親切詢問帶位時,何篤行見裴承飛還在研究大廳的挑高建築,只得自己不自在說出前妻的名字。
「蘇小姐與王先生的婚宴在三樓的喜鵲廳,請搭乘右邊的電梯上樓。」
還沒接近喜鵲廳,光站在電梯前等待,何篤行就已經後悔了。
會館在一旁設置了大螢幕,輪播當天所有新人的婚紗照,當然也有蘇馥純他們的。何篤行沒敢細看,光是眼角餘光瞥見就受不了了,逃也似地快步走進電梯。
轉瞬到了三樓,再怎麼不願面對仍已立在眼前。
喜鵲廳門口擺放著巨大的婚紗照,生怕賓客認錯新人走錯廳似地選用了半身構圖的照片。新娘與新郎皆面對鏡頭自然微笑,新娘跟他記憶中的樣子相去不遠,讓他訝異的反而是新郎,因為前妻的FB裡從沒有男方露臉照,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與他或裴承飛都不相同的類型。
「請問是馥純的朋友嗎?」一名身穿中式禮服的中年婦女靠近他們,親切地詢問。
何篤行緊張點點頭,還沒來得及想好要怎麼介紹自己與新娘的關係,兩人就被她拉著到禮金桌。
「新娘的朋友請簽這邊。」
他們各被禮金小姐塞了一隻綁著粉紅色大花的簽字筆,裴承飛毫不矯揉造作地颯爽簽下名字。何篤行則寫得緩慢,彷彿把自己的名字簽在閻羅王的生死簿上,一筆一劃都是煎熬。
裴承飛把紅包交給小姐,看到對方訝於紅包厚度的眼神,補充說是兩人合包的。
何篤行終於簽完名後,精神恍惚地走到一旁。
「你還好吧?」裴承飛問道。
「還活著,」他苦笑再三,「不過終於結束了,可以回去了。」
「結束?這不是才剛開始嗎?」
「咦?我以為我們只是來送禮金,畢竟我們又沒拿到喜帖,總不可能進去吧……」
「Kevin都打聽好了,他們開了很多預備桌。」
「你不是……真的想進去吧?」
「不進去的話,這樣算什麼?你至少要看到本人吧?」
他瘋狂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沒你這麼厲害,要進去的話,你去就好了。」
裴承飛聽完,整個上半身往後傾,深吸了一大口氣,皺眉嘆氣似地吐出。
「你說我很冷靜、我很厲害,你又知道什麼了?」
「不,我……」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婚宴。」
何篤行驚訝地瞪大眼看他,「第一次?」
「小時候我家的情況,我媽不會去別人婚宴,而我自己也沒辦過。第一次參加婚宴就是前妻的婚宴,這什麼感受你懂嗎?」他啞然失笑地自問自答,「你當然不知道啊,但就像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一樣,我也覺得你是現在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了。
「是因為你我才能冷靜地站在這裡,你逃了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