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坐在桌前戴著耳機,閉著眼輕鬆地左右搖晃身體,時而還能聽到她間歇哼唱鼻音。
「妳在聽什麼?」
「我在選婚禮要用的歌啊。」
「連歌都要自己選啊?」
「也可以請婚企挑啦,但我想自己選嘛。從進場、喜宴開始、二進,還有散場,音樂不對的話,現場的氣氛就差很多喔,我上次去參加朋友的婚禮,整場都放台語歌,台語歌也不是不好,但他們選的是歐風的buffet,就很不搭啊——」
妻子很享受準備婚禮的過程,任何細節都親力親為,而對何篤行來說,只要他能辦得到的話,都會盡可能滿足妻子。無論是到國外拍婚紗照或是選購高級喜餅,他都沒有第二句話一口答應。當時,母親覺得他被妻子迷得神魂顛倒、失去理智,還曾想要帶他去找師傅收驚或是捉狐狸精。他之所以全都順著妻子,只是因為能用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不能用錢解決、無法為了她做到的事情,比這些小事還多。
「你聽聽這首。」
妻子把一邊耳機摘下遞給他,何篤行聽話地戴上,但他沒有任何音樂品味,連流行歌曲也很少聽。他就是個無趣的男人,沒有品味也沒有工作以外的興趣,連阿公的聊天話題都比他廣泛多了。
「唔……不錯啊。」
「那這首。」
「也很好啊。」
「你什麼都好,」妻子半笑半生氣地說:「那就放《婚禮的祝福》吧,我喜歡那首。」
「《婚禮的祝福》?聽起來是首很適合婚禮的歌耶。」
妻子聞言笑岔了氣,隨後他才知道,《婚禮的祝福》是一首不能在婚禮上放的歌。
「喂,何篤行,」裴承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你在發呆嗎?」
何篤行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說:「剛剛忽然想到一首歌。」
「陳奕迅的《婚禮的祝福》?」
裴承飛不但秒回還猜中了答同,把何篤行嚇得手上的筷子都掉了。
他悠悠哉哉地幫對方撿起筷子,還跟服務生要了一副新的。
「你知道的歌也不多,用膝蓋想也知道你會想到哪首。而且《婚禮的祝福》是我以前的拿手歌,每次去KTV都會點。」
何篤行拿著新筷子卻沒再伸向那盤他吃了一大半的豆干,他沒聽過的歌是前妻喜歡的歌,而前妻喜歡的歌也是裴承飛的拿手歌,這就是用錢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不過,這種程度的回馬槍,這些年來也早就習慣了。
「我乾杯,你隨意,這是個殘酷的——」
當裴承飛半開玩笑地哼起歌來,何篤行難得強硬地打斷了他。
「別唱了,再怎麼說也是人家婚禮。」
他聳聳肩,「也是。」
何篤行繼續吃豆干,裴承飛又開始小啜,喧鬧的喜宴會場裡,他們卻仍幻聽到同一首歌。
■
台灣婚宴開場時間不固定,雖有表定時間流程,但不照著流程跑也很常見。
兩人呆坐在位置上遲遲未等到開場,何篤行便拿出手機說要出去打電話給何蔚瑜問問她那邊的狀況。
「別擔心,她們早就到兒童新樂園了。」
裴承飛也拿出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的是淇淇的手機的定位位置。他可不想像個老媽子一樣每半小時打一次電話關心女兒,不但煩人而且沒效率。
但何篤行這個老媽子仍不放心,「我對淇淇跟繆繆有信心,但我對我姐沒信心。」
「說得也是……」他回想何蔚瑜的種種事蹟,光忘記帶鑰匙就發生過五次,實在比那兩個小女生還沒有信用。
桌位排得很滿,賓客又大多已入席,何篤行邊閃邊借過,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宴會廳外。
他喘了口大氣後走到窗邊撥號,嘟嘟聲響得比預期還要久,幸好最後還是接上了線。「姐,妳們那邊還好吧?」
電話另一頭傳來孩童們的尖叫聲,何蔚瑜似乎站在刺激的遊樂設施附近。
「很好啊,她們玩得超開心的,繆繆在吃冰淇淋,我讓淇淇跟你講電話。」
淇淇接過電話,開玩笑地說:「叔叔你不要擔心,我跟繆繆還有姑姑都沒有人失蹤迷路。」
何篤行不禁失笑,淇淇果然知道他擔心何蔚瑜不可靠。
「沒人迷路就好,妳們好好玩啊。」「叔叔跟爸爸也是,如果有紅蟳米糕的話可以外帶回來嗎?」
「好啊,我等等幫妳看看——」
他話都答應了才想到,有點奇怪,裴承飛有跟淇淇說他們要來參加婚宴的事嗎?不然怎麼會要叫他外帶紅蟳米糕?
還想再問淇淇時,就聽到她說:「繆繆吃完了,我把手機拿給她。」
「爸爸。」
「繆繆玩得開不開心啊?」
「我們玩得超開心的,不跟爸爸一起來更開心。」
繆繆還在賭氣他們早上「落跑」的事,但語氣聽起來不怎麼嚴重。
何篤行還想著要怎麼哄哄女兒時,一抹亮白色的身影躍入視野,讓他一時愣怔。
蘇馥純穿著一襲露肩雅緻的白色婚紗禮服,拖拽著過長的裙襬慢慢從準備房裡走出。
他的視線無法從蘇馥純身上移開,她是如此美麗,即使過了七年,即使她將成為別人的妻子,也絲毫無損自己對她的迷戀。
「喂,爸爸,爸爸你有聽到嗎?」
耳邊女兒的呼喚聲也叫不回他的心神,一直到蘇馥純背對著他站在宴會廳門口要準備進場,他看不見她樣貌了,才有辦法回應女兒。
「爸爸?」
「嗯,爸爸在噢……」
廳門徐徐開啟,浪漫的音樂聲奏起,是馥純曾說過的,雖然老派但進場唯一選擇只有古典樂《結婚進行曲》。白紗身影緩步向前移動,淹沒在閃光燈海中,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繆繆,妳喜不喜歡爸爸?」
「我當然喜歡爸爸啊。」
「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