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出去有什麼事的話,你要全權負起責任!」
常少裕先一步離開副理辦公室後,副理叫住林靖培,除了要他好好照顧常少裕以外,還甩了個大大的免責聲明在他臉上。
林靖培並不意外,因為副理平常就是個貪權怕事、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的小人。只是,帶新來的同事去日本出個差能發生什麼事?難道會讓他挨餓受寒嗎?還是不小心搞丟他?又不是小孩子──
他隨意答應幾聲,走出辦公室的同時,即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出差日本的事決定之後,才剛回來的林靖培再次忙碌了起來,無法分神多「關照」常少裕,直到出差前一天才交代他出差的事情。
「基本上這次出差就是去打聲招呼。」林靖培伸手鬆了鬆領帶,他一路忙到下班前,歲月不饒人地感到疲累了。
常少裕微微頷首,還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他看著看著也習慣了。
「你只要記得準時到機場,還有護照記得帶就好了。」
翌日,林靖培搭捷運抵達機場,在櫃檯報到處旁邊吃早餐等候。眼見時間已超過了十分鐘,身後排check in的人龍也消化了一半,仍未見常少裕的身影。
「電話也不接,該不會還在睡吧?」林靖培急得牙都疼了起來,難道真被副理說中,常少裕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差點把手機掐彎時,常少裕終於從大門口走進,他穿著咖啡色毛料的大衣,圍了條飄逸的針織黑圍巾,不知為何還戴上雷朋墨鏡,彷彿在走伸展臺似地,自在地漫步到他面前。
這景象太強烈,以至於林靖培沒能在第一時間想好要教訓部下的話,只反射性地問說:「你的行李呢?叫你記得帶護照,你該不會真的只帶護照吧?」
常少裕沒答話,摘下墨鏡後轉頭看向後方,有位年紀比林靖培大一些、西裝革履的大叔拉著銀白色的行李箱過來。
「行李在這裡。」
大叔畢恭畢敬地把登機行李箱奉上後,禮貌地朝兩人一禮,便轉身離去,其走路的姿態也跟常少裕一樣優雅從容。
「主任,抱歉,我家的人弄錯check in入口了。」他平常搭機都走商務通關入口,司機也理所當然地送他到那邊,後來才發現搞錯了。
人類總會用現有的框架來預設事情發展,若有不對勁的地方,還會自動合理化它,錯視的原理便是如此,此刻,林靖培腦中的活動亦是。
他把「家裡的人」自動聽成了「家人」,弄錯航廈也是常有的事,一切合情合理。
爸爸還穿著西裝,可能是上班前送他過來吧,真是辛苦了……啊,忘了跟人家爸爸打招呼。
「他還送你過來啊。」
「這是他該做的啊。」這是司機的工作啊。
呃,他該做的……現在少子化,每個兒子女兒都是寶貝,的確是應該的。
「那我們去check in吧。」
隨後,兩人順利通關登機,還能悠哉地在候機室喝咖啡。
林靖培輕啜這杯不知在貴三小的綠女神咖啡,一口溫熱濃醇香滑進嘴裡,卻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他捂著嘴神情痛苦,五官緊皺,眼前一黑。
任是常少裕也察覺到身旁林靖培不太對勁。
「主任?」
林靖培的上半身往前傾,頭靠向膝蓋,快捲成一團球了,頭髮昨夜才剛去百元理髮修整過,但他不知道設計師在後腦勺手滑了,髮際線上移了一公分,露出大片後頸。
「主任、主任?」
叫好幾聲了都沒回應,常少裕只好勉強伸出手拍拍主任的背,還注意到他頸上有顆心形的小痣,覺得與主任的形象特別不搭。
過了半晌林靖培稍稍緩過來,撫著左臉頰,擠出苦笑,「沒事、沒事,只是有點……牙痛。」
「牙痛?很嚴重嗎?」
「還好啦,就喝冷的熱的刺激的會抽痛。」
常少裕皺起眉,「那不是很嚴重嗎?不去看個牙醫嗎?這樣去日本沒問題嗎?」
也許是每個人從小到大或多或少都曾牙疼過,撥動了這個看似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年輕下屬的同理心,難得講這麼多話。
他擺擺手,「沒事啦,待會就不痛了。」
對方沉吟幾秒,緩緩開口:「主任,你是不是不喜歡看牙醫?」
「怎麼可能……」林靖培顫抖的肩膀出賣了他的心。
常少裕想起那天在會議室主任說他喜歡吃甜的,再加上現在恐懼牙醫的模樣,噗哧笑了一聲。
礙於是事實無法反駁,但林靖培還是得撐住主管跟「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的氣場。
他倏地站起,一口氣把咖啡喝完,裝成沒事的樣子,「該去登機了。」
■
臺灣桃園到日本東京的航程短短不到三小時,飛機升空至一萬英呎後穩定下來沒多久,空姐們便開始忙碌地送餐。等待餐點時,坐在隔壁的常少裕扭來扭去的,讓林靖培也跟著靜不下心來。
「換你怎麼了嗎?」
常少裕的眉間皺起,「坐這邊不舒服。」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搭經濟艙,沒想到位子這麼擠,手很卡,腳沒地方放,跟旁邊的人的距離太近,讓他一轉頭就看到主任後頸上的痣,有些事一旦發現了就會很在意。
早已搭慣經濟艙的林靖培當然不會以為是對方第一次坐這種位子不習慣,他心想,現在年輕人都比較直接,大概是不喜歡坐在主管旁邊吧,可能還像他姐一樣嫌他身上有股大叔臭味。
但他一向不討厭直來直往的人,有事直接說省得猜老半天。
「回程的時候我們可以分開劃位。」林靖培如此建議,還在心裡稱讚自己,真是個體貼人心的好主管。
常少裕疑惑了幾秒才應聲,經濟艙很難坐跟分開劃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的神祕關連。
不過,經濟艙的飛機餐倒是比常少裕想像中還要好吃一點,身旁的主任吃到附餐乳酪蛋糕時,還十分滿足地瞇起眼睛擠出魚尾紋,似乎暫時把牙疼的事丟到天邊去了。
下飛機後,兩人拉著登機箱就直奔市區,轉了兩次車來到客戶公司所在的車站。林靖培曾來過這裡幾次,對這區還算熟悉,就連附近的餐廳都吃膩了。
「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日本吧?」
廉價航空大開航線後,出國方便又便宜,他們課裡的Tommy跟怡君每次請特休十次有十一次就是來日本玩,多的那次是不請假直接六日兩天快閃,雖然星期一身體有來上班,但魂魄還留在國外,做事錯誤百出。
「不是。」
常少裕小時候還蠻常來日本玩的,但自從雙親不在身邊後,他就不是很喜歡來這裡。
他們徒步走了十分鐘抵達企業大樓,向櫃檯人員說明來意後,便在一旁等待聯絡。
就在這時,客戶公司的董事長恰巧回到公司,從大門走進,又剛好他跟林靖培公司的總裁、常少裕的舅舅有私交,甚至還在私人聚會場合看過常少裕。
看到大廳櫃檯前的眼熟身影,他隨手拿起手機,就撥給了總裁。
「我在我們公司好像看到你們家的小朋友耶。」董事長在中國跟臺灣都待過好一陣子,中文流暢無礙。
另一頭的總裁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少裕?」
「對啊,你外甥,像個小員工一樣出差?」
「他就是個小員工,」總裁用鼻子噴氣道:「你就把他當普通員工,別對他太好。」
總裁日理萬機,根本沒在關心自己外甥的工作狀況,只記得叮嚀對方把他當一般員工看就是了。
這頭卻過度解讀了總裁的話,感嘆總裁栽培接班人真是用心良苦,「懂了,你這就像獅子會把小獅子推落山谷磨鍊磨鍊一樣吧?」
對方有時會誤用俚語,總裁也沒太在意,隨口應付,「對啦。」
「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吧!」
掛斷電話後,董事長回頭跟祕書交代了句,不管常少裕他們來談什麼案子,都不要讓他們太好過。
前方林靖培還傻傻地跟常少裕說,如果順利的話,他們可能不用兩小時就可以結束出差行程了。
全然不知道他們的任務就在這一來一往之間,從簡單打小怪等級,躍升至拿小刀打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