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少裕第一次看到飯店房裡的辦公桌真的被拿來辦公，感覺有點新鮮。
日本狹小的商務旅館把每一吋空間發揮到極限，也讓他感到不可思議，恰恰能容登機箱橫著通過的走道，還有浴廁開門時與牆壁間留下的精密縫隙，不知該稱讚飯店業者細心精準，還是小氣巴拉，連多一公分都不給。
他之所以能悠哉地觀察環境，是因為上司一坐在辦公桌前就好像忘了他的存在。
林靖培戴著老花眼鏡，桌上放兩臺筆電，二刀流地埋首苦幹，隔了半晌才發現被晾在一旁，努力走來走去展示自己存在感的下屬。
他歪著頭想了半天，總算想到有件事可以讓他做。
「你可以下去幫我買兩罐黑咖啡嗎？」
總算有事能做的常少裕聽令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在冷飲區拿了兩罐咖啡，正準備要結帳時，經過一排擺放著各式甜點的貨架，竟鬼迷心竅地停下腳步。
但他看到的不是甜點，而是主任吃到甜點時的表情，腦中會產生這個連結，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應該只是今天這一整天都跟主任在一起的關係吧，常少裕聳聳肩，再次往櫃檯方向走……沒幾步又折回到了甜點前。
「你回來啦……哇，這麼大袋你買了什麼？有股好香的味道，該不會──」
常少裕把那一大袋東西放在桌邊的茶几上，螞蟻人林靖培聞香坐不住地走過來翻看，眼神瞬間閃閃發亮。
「你還買了宵夜啊，都是甜的耶！」林靖培翻看到一半，發現東西都只有一份，「你沒買自己的份嗎？」
「我不愛吃甜的。」
「吃一下嘛，這個我之前吃過很好吃喔，剛好一組兩個，喏，一個給你。」林靖培無視下屬第二次強調自己不是甜食愛好者，硬把泡芙塞給對方，自己的份則一大口吃下。
常少裕沒拒絕這顆泡芙，邊看著主任的吃相邊吞下那顆泡芙，心裡想著：雖然沒體會到甜食的美妙，但好像體驗到餵食的樂趣。
「這好好吃喔，這個我也吃吃看。
「日本人真的很會做甜點這種小東西，連便利商店的甜點都好吃，造福我們這些不敢走進甜點店的人。
「為什麼不敢進去？裡面都是女生啊，再不然也是情侶，我一個大叔哪敢進去點一堆粉色系甜點，格格不入啊。」
林靖培邊講邊吃掉了半袋甜食，常少裕偷瞄著他的肚子，果然質量守恆定律，吃下去的不會憑空消失。不過，以主任這個年紀，身材已經算保持得不錯了。
再次補充能量後，林靖培奮力加班，也找了一些比較簡單的工作給常少裕做，當他抬起頭伸個懶腰時，時間已接近凌晨一點。
「都這麼晚了啊，你那邊弄完就先回房間休息吧。」
常少裕把整理好的資料存檔，瞥向主任的螢幕畫面，「主任，還剩很多嗎？」
「還好啦，剩下的我收就好了。」
既然上司都這麼說了，他也覺得有點累了，便起身要回房休息。然而，才走到門邊，後面就丟來一句。
「等等，還有件事要你幫忙。」
「什麼事？」
看到對方轉身皺起的眉頭，林靖培輕笑道：「抱歉啦，再跟你借五分鐘。」
常少裕疑惑地看著他的上司走到床邊，摘下眼鏡放到一邊，碰地一聲躺下。
「我睡一下，你五分鐘後叫我起來。」
■
人，要累到什麼程度才會一沾床就旁若無人地睡著呢？
常少裕坐在辦公桌旁支著下巴，看著上司瞬間陷入熟睡後，發出平穩的呼吸聲。
一大早搭飛機來日本，還與客戶攻防，晚上加班到半夜，應該是真的累了吧，還規定自己只能睡五分鐘，會不會太過努力了？
說好的五分鐘轉眼就到了，常少裕站起身走到床鋪邊欲喚醒他。
「主任、主任，五分鐘了喔。」
林靖培像是聽到又像沒聽到，發出像小動物般的呻吟聲，從仰睡變成側睡，還伸手抓了枕頭當抱枕。
常少裕見狀覺得好笑又帶著同情，那就再讓他睡五分鐘吧。
五分鐘之後又五分鐘，他甚至看起主任的電腦，發現剩下的工作他好像會做……
又過了好幾個五分鐘之後，床上的林靖培一個激靈嚇醒，陽光從窗簾縫隙鑽進，他連忙看手錶，已經早上七點了。
轉頭見部下趴在桌上睡著，趕緊跳下床搖醒他，「少裕，少裕，快起來。」
常少裕迷迷糊糊轉醒，「唔……什麼……」
「早上了啦！你快回房間洗個澡弄一弄，我們要出門了。」
等不及對方清醒，林靖培拖著常少裕走到外面，從他的口袋找到房卡後刷開隔壁房，把他塞進浴室裡，最後大聲朝他耳邊喊了句。
「二十分鐘後外面等！」
林靖培回到自己房間後，花十分鐘洗漱完畢，對業務來說，外表還是很重要的，沒洗澡就見客戶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隨後，他趕緊收拾桌上的東西跟筆電。就在檢查電腦檔案的時候，他忽地愣征住了，常少裕竟把他剩下的工作幾乎都做完了。
除了打算罵常少裕怎麼沒叫他起來的心情煙消雲散外，心底還被股暖流溫熱。
他不自覺地笑了開來，「這傢伙……之前沒白教啊。」
二十分鐘後，林靖培颯爽地整好外套大衣，拉行李箱走出房門，沒想到常少裕也恢復了精神，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等他。
「早啊。」
「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睡著了……」
常少裕昨夜一頭栽進Excel的報表中，接連把歷年單價報表跟報價單都做完了，不過這也耗盡了他的體力，可能只是想先趴著休息一下下，再叫醒主任，結果竟然跟主任一樣睡翻了。
「主任，我把剩下的都做完了……」
「我剛剛有看到，」林靖培邊走向飯店電梯門口邊道：「謝了。」
沒想到上司淡淡一句「謝了」竟讓常少裕感到十分滿足，明明付出的與得到的絲毫不成比例……然而，他好像能稍稍理解昨夜主任說的頭都洗下去了、只好不顧代價地做完它的達成感。
「這時間我們應該來不及吃早餐了……九點半的會，至少九點二十要趕到他們公司，你會餓嗎？」
他搖搖頭，「還好。」
「那開完會再吃吧，我請客！」
林靖培說完要走進電梯時，驀地想起昨天的壽司帳單，趕緊加上一句。
「但餐廳我來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