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對是蘇馥純人生中最沮喪的一天。
掛掉電話後,她坐在樓梯間無助地痛哭,方才母親的責罵還在耳邊嗡嗡作響。
「還不都是妳自己要嫁的!」
這句話像把利刃,直接往她心口深處捅。
她與裴承飛不被看好的奉子成婚、婚後的現實磨擦、跟孩子一起帶來的身分轉變與壓力,全都被捅了開來,猶如山洪暴發摧毀一切。
她死命地撐過驚濤駭浪的那一刻後,緊緊抓著名為理智,也許還參雜了母性的樹枝,回到現實。
她用袖口抹著眼淚,喃喃自語地說:「孩子還在房間裡……得去照顧孩子……」
她扶著牆邊站顫抖抖地起身,慢慢地走回六樓的家中。
小時候看了太多母親與奶奶的婆媳明爭暗鬥,在心中種下一大片不算淺的陰影,搬出來住,成為她婚後對裴承飛的唯一請求。
不過,只有母子兩人相依的裴承飛很為難,無法達成共識,最後反倒是裴母察覺到什麼,主動推他們倆出去住。
礙於經濟,他們只住得起頂樓加蓋鐵皮屋,只能樂觀地想著空間還算大,走出門就是寬敞的露臺晒衣空間。但是裴承飛覺得冬天太冷、夏天過熱對小孩不好,多接了幾份工作,希望能在臺北溼冷的冬天來臨前換個更舒服的地方。所以他在家的時間極短且都在睡覺,兩人已經好幾天沒好好說過話了。
她打開房門,淇淇靜靜地坐在嬰兒床上玩積木玩具,聽見聲音才轉過頭來,黑白分明的雙眼直看向她。
淇淇是個很好照顧的孩子,不常哭鬧,每天行程固定按表操課,生活過得比她學生時期還規律。
「淇淇,媽媽來了。」
她走到嬰兒床旁,想伸手抱起女兒時,雙手卻在半空中停住。
ーー又來了,就是這個眼神。
淇淇才快一歲也還不會講話,但已經懂得一些字詞,她能理解顏色與形狀,還能照著媽媽的指示拿積木。
發現自己的小孩很聰明時,一般都會很高興吧,然而,她看著女兒,內心常常感到害怕。
女兒那恬靜而早慧的雙眼總像在訴說著ーー我知道妳沒有好好照顧我。
她意外地太早當上媽媽,原生家庭沒有給予任何支援,再加上因為搬出來住,對婆婆有股虧欠,非必要不會打擾她。
她真的不知道怎麼當個媽媽,覺得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看裴承飛每天拚命工作,她知道自己得振作起來,但常常想著想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那是她人生中最沮喪的一天,也差點是她最後悔的一天。
淇淇的哭聲從遠方傳來,奇怪了,她不會隨便大哭啊,怎麼了?
再仔細聽,聲音的源頭來自上方,淇淇怎麼會在上面的,她被人雙手抱著高高舉起。
是誰?是她自己。
這裡是哪裡?矮牆上。
她站在租屋處外的矮牆上,站在六樓高的地方,高高舉起了女兒。
還好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刺眼。
還好那天最大條的社會新聞是有一隻狗在公園撿到錢包還咬去派出所。
還好那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不敢跟裴承飛說起這件事,也不敢對任何一個人說。她害怕被指責、怪罪,害怕發現自己沒資格當淇淇的媽媽。
一直到結束這段婚姻時,她才明白自己是產後憂鬱,是大腦生病了。
得出這個結論時,她著實鬆了口氣。這也是她願意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去結婚生子的主因。
跟何篤行結婚時,一切都與上次不同。
有原生家庭支持,夫家經濟寬裕,何篤行還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愛她,就連繆繆的個性也跟淇淇南轅北轍。
繆繆哭鬧的時間比安靜的時間長,她永遠不知道女兒在鬧什麼,只能不斷嘗試錯誤,找不出規則。
除此之外,她記取教訓,不要把重心全放在家庭上,她想出去工作。但婆家不同意,總是站在自己這方的何篤行這次竟不給予支援。她沮喪、苦惱,卻也無法說出理由是她怕待在家裡會害死自己的小孩。
結果,迎來她的第二次離婚。
她知道何篤行死守女兒監護權的理由是想要復合,不過,她意外發現自己對於親自養育孩子並沒有太大的執著,覺得由爸爸帶女兒也許比她更適合。
兩個女兒都由父親扶養已成既定事實,倘若一切重來的話,她會選擇不生育,這樣她就不用常常探問自己,是不是因為她不愛自己的小孩,導致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