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飛回溯往事後,回頭卻看到對方茫然的臉。
「你該不會忘了吧?」這些事都是何篤行事後跟他講的,怎麼他自己就忘了?
「我當然記得這件事啊,只是……這跟你說要感謝我的事連結不起來。」
「也對,跟繆繆有關的事,你怎麼可能忘。」裴承飛暗罵自己傻了嗎。
「所以……這有什麼關聯?」
「你不是回來跟我講了那些老師的酸言酸語嗎?我當下聽了都生氣了,但你說你還是先向老師道歉,說都是自己的錯,承諾會好好指導女兒。」裴承飛抖了抖菸灰,「我那時候不是罵你嗎?別人都嗆你了,你還是溫良恭儉讓那套,我還氣不過想跑去幼稚園幫你理論。結果,你卻回我說,如果當場對老師生氣可以讓繆繆在幼稚園得到更好的照顧的話,你會生氣。但事實上,如果對老師生氣,繆繆又還得待在那一個幼稚園的話,難保繆繆不會被老師差別對待吧?」
何篤行憶起那天的情況,裴承飛是真的發火,氣到隔天早上還想跟他一起去幼稚園找那位老師。而他本人當時的心情,比起生氣更接近沮喪難過,因為他的原因,讓女兒不能得到平等的待遇,所以選擇隱忍退讓。
「這是因為我……那時候對人性比較負面看待。」
「不,你這麼做是對的,雖然我到今天才明白你是對的。」他的語氣與當年要找人吵架的樣子是判若兩人。
「我怎麼會是對的?順從那些歧視的人怎麼會是對的?我只是沒有你那當面嗆人的勇氣。」
裴承飛一愣,怎麼幾年後立場就忽然對調了。
「但就跟你當年說的一樣,當下生氣或找他理論出個高下,都無濟於事,而且孩子還得待在那個環境……」
「可是,我們還是不能低聲下氣地順從。我有跟你說過其實我很後悔嗎?」何篤行也蹲了下來,與裴承飛並行,他遙望著對面商家的螢光招牌緩緩開口:「後來繆繆的狀況變好了,沒那麼常尿床,好像隔了快半年吧,她又不小心尿床,那次她連老師都不敢講。我去接她的時候,她才偷偷跟我說。我擔心她穿了一個下午的溼褲子會著涼,問她怎麼不先跟老師講?
「她說,跟老師講的話,老師會罵爸爸,我不想要爸爸被罵。我才想起那時老師數落我的時候,她就站在旁邊,都看在眼裡。」
見裴承飛沉默不語,他再問道:「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是淇淇怎麼了嗎?」
就在下一秒,何篤行接到裴母的來電,要他們倆快回來,淇淇跟繆繆吵架了,這句話彷彿就代替了裴承飛回答他的問題——淇淇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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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淇跟繆繆吵架了。
光這句話帶給何篤行的資訊量就巨大到難以置信。
他未曾看過淇淇跟誰吵架,就算是跟她爸爸有口角,淇淇也總是心平氣和地說話,頂多就是不笑,也不會鬧彆扭跟人冷戰,他有時候覺得,其實四個人當中,淇淇才是最像大人、最穩重的那一個。
就算退一萬步,淇淇真的生氣的話,那她生氣的對象也永遠不可能是繆繆。除了淇淇對繆繆的態度總是包容以外,繆繆其實是尊敬淇淇、以淇淇為榮的。她對爸爸可以無限任性,但對淇淇就自有一條界線。
在這些前提下,何篤行無法想像淇淇跟繆繆究竟為何而吵。
當他們趕回家,看到的房裡現場狀況後,發現裴母說「淇淇跟繆繆吵架」其實並不精確,其實是繆繆在地上大哭大鬧,而淇淇整個人悶在被子裡不給任何窺探的空間。
繆繆哭到一半換氣的空檔看到何篤行回來了,立即飛奔過來,把頭埋進爸爸的肚子裡,將所有的委屈說給他聽。
「爸爸,姐姐都不理我,她都不說話好奇怪——」
他邊安慰著繆繆說姐姐不舒服我們不要吵讓她好好休息,邊看向裴承飛,對方搖了搖頭打開房門,示意先出去再說。
「淇淇還是很不舒服嗎?」何篤行問。
一旁裴母回道:「下午她有起來吃飯,不過問她是不是還在痛,要不要看醫生,她也都不講話。」
「那應該還是很痛吧,淇淇可能不想讓我們擔心……」但他隱約覺得還有什麼事情,回頭再想問裴承飛,發現他在安慰繆繆。
「姐姐現在很痛很痛,所以我們不要打擾她好不好?」
「可是……我都看不到姐姐……她都躲在棉被裡,我想要看她,她就把被子拉得緊緊的。」
裴承飛滿臉無奈,他自己在這一兩天也都沒看到女兒的臉,不過,他方才還有一絲期待以為繆繆可以得到特殊待遇,進而了解淇淇現在的狀況,沒想到結果還是一樣吃了吃閉門羹。
隨後他建議何篤行先帶繆繆回家,他剛好也回家幫淇淇拿衣服,對方很有默契地聽出有些話沒辦法在這裡說,遂答應這個提案。
返家的路上,繆繆仍一直問姐姐什麼時候會好、姐姐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明天也要去找姐姐。走在他們後方的裴承飛每聽她說一句,心裡就多沉重一分。
到家後時間也不早了,何篤行先帶繆繆洗澡,裴承飛在孩子房裡整理淇淇的衣服待會拿過去母親家裡給她替換。
他走過中間那張用來寫作業的大桌子,不經意地瞥見桌上寫滿童稚筆跡的計算紙,笑著拿起來隨意閱讀時,卻發現上面不只有繆繆的字,還有淇淇的,而且,即使排序混亂,也看得出來端正的字跡在教歪歪的字跡怎麼算減法。
裴承飛頓時不能自已,她的女兒這麼好,怎麼可能作弊,就算作弊,一定也有什麼不得不為之的理由吧。
心中的立場與想法在一天之內不停反轉,最終,最後悔的是,他沒有反駁那位李老師講的話,而是裝耳聾拿了外套快步離開。
過了半晌,何篤行打開房門,迎頭對上裴承飛凶神惡煞般的目光,不自覺地後退半步才問他怎麼了?
裴承飛拍他的肩,說在陽臺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