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地震導致南部某座大橋路面出現長達十幾公尺的裂痕，裴承飛與同事奉公司命令緊急前往南下勘驗橋墩是否有結構問題，忙了大半天後，確認橋梁主體結構未損害，只需橋面修整後便可再開放通行。
一日來回南北，裴承飛直到晚上快十一點才回到家，彼時裴母跟何蔚瑜早已經回去了，淇淇跟繆繆也洗完澡準備睡覺，家裡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裴承飛在玄關處脫下外套拍了拍，趕路回來的風砂隨之掉落，不過外套還是髒，得拿去洗了。
「我快累死了，你們今天還OK吧？」
他一面走進一面對著坐在客廳的何篤行說話，卻見對方低頭，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的手機是不是掉了？」
「手機？」
裴承飛心頭一驚，這才像警察搜身似地，從胸口口袋一路拍到屁股後面的口袋。最後找了一下外套，還是沒看到，搔了搔頭笑道：「應該是掉在同事的車上了，我明天再去找。找我有事？繆繆還是淇淇明天上課臨時要買什麼嗎？可是文具店也關了啊。」
何篤行忽然有點羨慕起眼前什麼事都還不知道的裴承飛，可是，他總要知道的。
「先進來休息一下吧。」
「沒留蛋糕給我吃啊？」
裴承飛搓著手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卻看到草莓蛋糕還剩一大半，端出來時狐疑地道：「這家不是繆繆說好吃的嗎？怎麼還剩這麼多。」
傍晚繆繆醒來之後，何篤行他們還是簡單地為她慶生，不過，大概因為發生了太多事的關係，繆繆也沒有什麼興致，連唱生日快樂歌、吹蠟蠋許願的橋段都說不用了。畢竟壽星最大，眾人草草吃了蛋糕與餐點，只拆了幾個禮物當代表。
原本準備十幾人的份量，但只剩四人吃，便理所當然地剩下一堆。
裴承飛很沒衛生地直接拿起掉在旁邊的一小塊蛋糕就口，邊吃邊說：「很好吃啊。」
何篤行也進廚房為他跟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方要開口時，淇淇從房間裡走出來。
「爸爸，叔叔。」
「淇淇，妳睡不著嗎？」他輕聲地關心，深怕白天的事留下了什麼後遺症。
淇淇扯一下嘴角搖搖頭，走到裴承飛身旁。
「爸爸，我有事跟你說。」
■
何篤行把室內空間留給裴家父女，自己走到陽臺裡弄盆栽。
他先前查了資料，也買好容器，想要幫越長越大、快溢出容器的熊童子移盆換個家。然而，現在網路的資訊量太多太雜，各種方法難以選擇，步驟先後也有各家說法，查詢時也跳出許多失敗的案例的照片。
猶豫了半晌，他遲遲無法下手，索性坐在地板再拿出手機查資料，然而，滑到一半，一個閃神，那句話又插進了自己心裡。
——這是你女兒耶，應該先顧好自己的女兒再去救別人吧？
但是，那是淇淇，不是別人啊。
可是，繆繆才是你的親生女兒。裴承飛也說過了不是嗎？
——到底誰才是淇淇的爸爸？
過往以來，他總是希望自己對待繆繆跟淇淇不該有區別，然而今天讓他體認到，如果真的需要作出選擇的時候，該怎麼辦？
通常繆繆大哭過後就會好一點，但是今天她卻反常地還是情緒低落。會不會是因為他忙著救淇淇的時候，把她丟在一旁的關係？會不會是她覺得爸爸只顧著姐姐？會不會是她覺得爸爸不愛她了？他一整晚總是不住地這麼想。
他不是超人也不是聖人，如果只能顧全其一的話，是不是該選擇最重要的那一個？
不知何時，何篤行放下了手機，緊緊閉眼，整個背往後靠貼在冰冷的牆上，當裴承飛拉開落地窗，看到他這副模樣時，還以為他怎麼了。
「你們講完了？」他連忙收拾喪志的模樣，扶牆站起。
裴承飛應了一聲，便靠在女兒牆習慣的位子上，手伸進口袋想找菸，才發現自己先前戒了，已經不會隨身帶著。
「你等一下。」
何篤行跑進屋內從抽屜裡找到什麼，回到陽臺時，手裡多了半包菸，還連打火機都有。
「你之前亂丟幫你收起來的。」
裴承飛怪笑了一下，不客氣地收下菸，抽一大口。
「沒想到今天家裡發生這麼多事……」
他回望身旁那個戴著眼鏡，柔懦寡斷的男人，很難想像他像淇淇說的一樣，背著她衝下樓，像電影動作片似地送她去醫院。然而，實際上他真的救了淇淇。
「謝謝你帶淇淇去醫院。」裴承飛深深地低頭。
這還是何篤行第一次收到對方的慎重道謝，有些手忙腳亂。
「真的……不用謝，」他細聲道，「今天要是繆繆的話，你也會這麼做吧？」
裴承飛斬釘截鐵地說：「那當然。」
何篤行一方面欣慰地笑開，另一方面卻又暗自在心中補了一個問句，如果今天是選擇一個就會失去另一個的情況，你會怎麼做呢？
然而，他不敢問出口，因為連這是個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知道淇淇跟繆繆為什麼吵架嗎？」裴承飛問。
「不……不知道。」他只顧著糾結這件事，還沒找到機會問淇淇或繆繆吵架的原因。
「淇淇剛剛才跟我說了，她跟繆繆講了她要轉學的事，繆繆沒辦法接受。」
「她是不是以為以後都看不到淇淇了？之前她班上有個同學轉學搬家了，讓她有點難過。不過，淇淇只是轉學而已啊，回家都還是看得到——」
裴承飛頓了一下才續道：「我不是跟你說我們還在選學校嗎？」
「嗯，對啊，選好了？」
「淇淇剛剛跟我說她想去哪一間學校了。」
他隨後說了學校名稱，那是連何篤行都知道的市內明星國中，據說有一流的師資與資源，只是，離他們家有一段距離，搭捷運還得轉車。
「那間學校聽說不錯，但有點遠，這樣淇淇上下學……」他喃喃自語地說到一半，詫異地問道：「難道你們要搬家？」
裴承飛的眉間聚攏，「我剛剛才聽她說，現在還沒有確定的想法，你覺得呢？」
何篤行認真想了一下淇淇通勤上下學的可能性，但她還太小實在不太放心，似乎唯一可能性只有搬家，那麼，他們四人便要分開了。
——可是，讓一切回歸原始狀態，是不是就會變得單純多了？
「我……我沒什麼意見啊，你才是淇淇的爸爸。」
他聞言有點不開心，覺得對方在挑起舊帳。
「上次是我把話說得太重了，我跟你道歉，但是——」
「喔不不，我不在意上次的事，我是真的覺得你是淇淇的爸爸，你才能做出決定。」
「那我會照著淇淇的選擇，讓她去讀那間國中，也許會搬離開這裡。」
他使勁撐起笑容，「我覺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