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宰相臥龍床 擒王回 之四 人給家足

「溫某這些日子經營『萬事辦』的心得是,人從不講心底話。像是前日,有人拜託溫某去討回一只紫砂壺,說是他朋友借了未還,說出來怕傷了和氣,便希望能『不告而取回』。小孩兒都懂得不告而取是偷的道理呢,溫某當然不會照他說的辦,而是另想法子替他拿到紫砂壺。」

溫良恭坐在戴府中堂裡,連珠炮般的講了串話,戴盛與戴夫人卻是聽得雲裡霧裡,面面相覷。

他啜了口茶後再道:「簡言之,戴兄為了納妾一事來找『萬事辦』,但其實您想解決的,並不是納妾一事。」

戴盛聽得更迷糊,反問了妙問題,「不然,我想解決的是甚麼事?」

「您並非想納妾,而是因為膝下無子,不得不為之。」

戴盛聞言笑開,「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才想著要納妾啊。」

「那麼,您可曾將原委告訴尊夫人?」

「這……」戴盛瞥向自家夫人,細聲道:「沒有,總不能當著她的面說唄。」

「您沒有告知原由,直接跟尊夫人說要納妾,她當然不願啊。胡國與我國不同,少有納妾之事,男女嫁娶便要相守一世,若是對胡妻說納妾,她只會懷疑是你變了心。」

戴盛猶如當頭棒喝,猛地握住戴夫人的手,「看我這腦袋,怎麼忘了胡國習俗呢,妳千萬別誤會!」

溫良恭亦對戴夫人道:「夫人也請放心,方才橋邊之事證明了戴兄對您的心意不變。」

戴夫人用衣袖掩嘴,卻遮不住滿心歡喜。

「戴兄急著想要子嗣,是因為若有個萬一,家產被人奪取,尊夫人亦無所依靠,是不?」

戴盛愣怔半晌後,嘆道:「雖說家醜不得外揚,但實不相瞞,舍弟處心積慮想奪取我的家產。我長年在邊界經商,難保沒有萬一。再者,近日局勢有變,徽王屯兵一事也是眾人皆知,不得不未雨綢繆。」

溫良恭用扇子輕敲茶几,「溫某懂您的顧慮,然而,娶了妾也未必能消除您的後繼之憂。」

「此話怎講?」

「生子再快也須近一年時間,扶養至束髮之年更是得費上十餘年。假若這些年間,戴兄您真有個萬一,縱有子嗣,令弟也可能會以姪兒年幼,應由他協助的名義取得您的家業。」

戴盛哀呼一聲,「這是真有可能……那該怎麼辦呢?」

「比起納妾生子,您更該做的是預立遺囑。」

可能是溫良恭說得太雲淡風輕、理所當然,以致戴盛都忘了談身後事是多麼晦氣的事。

溫良恭續道:「且要指定戴夫人為後繼,夫人當家這事在胡國很常見,在考城也不是沒有的事。」他望向戴夫人,輕挑嘴角,「更何況,夫人未嫁時在胡國就是位經商能手,底下人不會多說甚麼的。」

戴夫人訝道:「你怎麼知道?」

「溫某在胡國亦有人脈,略略調查了一番。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戴盛接著問夫人此法可行麼,夫人點了點頭,「若不是嫁給了你,事業全交由弟弟操持,奴家還想繼續行商呢。」

戴盛恍然大悟,手一拍桌,「行!那就這麼辦。溫兄這次真是解了我煩心之事。」

「哎!這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溫某雖然不是真的算命仙,但夫人時常禮佛求子,想必再過不久必有佳音。」

「承您吉言啊。」戴盛起身走到溫宰相面前,握著他的手,「溫兄,這回請務必讓我好好答謝。」

「實不相瞞,溫某確有一事相託……戴夫人。」

「說到底,這徽王之事,真的非得溫宰相去處理不可?」

今兒個皇上至坤寧宮用膳,璃妃因月事身體不適早早休息去了,留下他們倆大眼瞪小眼。

皇上因溫良恭入蔭州後音訊漸少,成天愁眉苦臉,顏黛看了都生厭,便開口問了那個她早就想問很久的問題。

他聞言嘆了一口長氣,這口嘆氣長到皇后以為他會因缺氧而駕崩,到時她就得被迫上班處理政務那些鳥事,那可就不好了。

為了自己的財富自由、悠哉度日著想,顏黛連忙叫停敬酒,「別唉聲嘆氣了,喝杯酒吧,一醉解千愁。」

皇上接過酒杯本想一飲而盡,但想到明日依舊得上早朝處理政事,便自制地啜了半杯。

「徽王在蔭州的所作所為,朕其實一直看著,但卻不去處理,也難以處理。這次讓溫宰相同賢王過去,實是壓到了底,不得不為之,究其原委還得從父皇在世時說起。」

「說吧,我聽著呢。」璃妃在休息,她閒著也是閒著,聽聽這人的抱怨也無妨。

皇上從先前就知道顏黛古怪,常說奇怪的話、出奇怪的主意,更奇妙的是,她幾乎不記得過往的事,包含本國近年發生的大事及禮儀習慣等等,說是入宮前幾個月撞到了頭,記不得了。

他也不多追究,逕自憶起往事。

「父皇當年即位時,我國與胡國仍紛擾不斷,後來薛大將軍將其逼退,才以河為界,維持了二十年的平靜。」

「可是後來不就又打起來了?」顏黛邊咬著雞翅道,這段劇情她知道,之前曾聽璃妃說過。

「那年,朕的大兄長滕王對父皇出言不遜,被派至考城監軍。考城佈有大軍時時監視,倒也從沒出過甚麼事,不料滕王到任後,胡國竟派兵偷襲,占領考城,滕王因而於城中自刎。父皇聞訊震怒,雙方展開為期近五年的戰事,直到父皇駕崩,朕登基之後採納溫老宰輔的建議,趁胡國內亂政爭時支援有利的一方,才再次談和。」

顏黛點了點頭,「這跟徽王又有甚麼關係?」

「雖然父皇遲遲未立太子,但一直對徽王寵愛有加,且徽王主張征戰,還曾親赴過戰場。再加上已逝皇長子滕王與他是同母兄弟,可說他與胡國有弒兄之仇也不為過。然而,這仗打了五年,兵力及國庫大量耗損。朕想,父皇雖未明說,可能也在想著和談一事,但還沒來得及處理,就因病駕崩。父皇知道若是徽王即位,這戰事必會持續下去,因此才在臨終前立朕為太子。而朕與徽王從小合不來,多有嫌隙,彼時朕登上皇位,徽王聽聞此事,把屋裡的所有東西都砸爛了。」

「你是他討厭的人,還升官發財,他當然氣到不行啦,況且徽王那麼討厭胡國,你後來還把他封到那裡去,他真的是不反你要反誰啊!」

皇上苦笑道:「其實這是溫老宰輔的主意,他知道徽王對於朕和談一事有著強烈不滿

,想繼續打仗,就得與朕爭這個皇位,那要怎麼讓徽王沒法子爭皇位呢?」

「我懂了,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溫老宰輔不愧是溫良恭的老爸,肚子裡詭計也不少。」

「朕雖然聽不太懂妳在說甚麼,但大概就是這樣。當年溫老宰輔是這麼想的,徽王親征時戰役大勝,胡兵被滅不少,對徽王也是懷恨在心,將徽王封在蔭州,兩者便能抗衡。」

皇上邊說邊拿兩只酒杯當作徽王與胡國,放在稍遠處的酒壺則是他自己。

「確實,徽王初到蔭州,天天看著胡國邊界,他若要回頭攻京城奪權,後方的胡國必有動作,所以徽王安分得很。只是時間久了,事情有了變化。溫老宰輔去世後這些年,朕與胡國仍然和平共處,除了商業交流外,亦透過通婚來制衡,但有時候,上行不一定下效。」

他搖晃著代表胡國的酒杯,「據情資顯示,胡國有股勢力滋長,雖然還不成氣候,但難保他們不會去拉攏徽王──」

「等等,你方才不是還說胡人恨徽王,徽王也因殺兄之仇記恨著胡人嗎?那胡人又怎麼會來拉攏徽王呢?」認真聽講的顏黛同學舉手發問。

「這便是玄妙之處,他們反過來用溫老宰輔的計策呢。」

「喔──他們也真挺聰明的,胡人的敵人是你,徽王的敵人也是你,不如先拉攏次要敵人,攻擊你。」顏黛有樣學樣地拿著兩個酒杯攻擊酒壺。

「朕正是擔心這個,」皇上不再猶豫,把剩下的半杯酒喝掉,「但朕總覺得徽王再怎樣也是皇家子弟,聯合他人來打自家人,這事他真的做得出來麼?」

「也對,徽王聽起來是個很會記仇的人,胡人說得動他麼?現在有收到甚麼情報嗎?」

皇上搖頭,「唯一跟胡人比較有關係的事,是徽王去年迎娶一名胡女為妾。」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耶,萬一他透過這個胡妾,與胡國那些搞事鬼接上了頭──」

「朕就是為此讓良恭好好地去查清楚。」

顏黛雙手一拍,「終於知道你為甚麼要派心上人出遠門了,這種事真的得派個信得過又頭腦聰明、奸詐狡猾──」

皇上眼刀射向顏黛,她便吐吐舌,沒敢再說下去。

「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良恭也是知道的,封徵王在蔭州一事是溫老宰輔的主意,他大概想著身為兒子不得不去收這個尾。」

「也是你給了他這個機會啊。」

若要說這世上有誰最會損皇帝,顏黛敢稱第二,諒是溫良恭也不敢稱第一。

即使他這輩子從來沒被誰打過,皇上的臉色仍像是肚子被揍了一拳似地難看,顏黛也沒理會他,逕自把代表皇上的酒壺與代表徽王的酒杯湊在一塊兒。

「是說你們再怎樣也是同個爹生的,就不能好好談談嗎?」

「此事若是能坐下來談,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皇上嘆了再嘆,「況且自古以來,人在廟堂,只有皇位,沒有兄弟。」

顏黛想了一下還給老師很久的歷史課本內容,也只能點頭,有時候家裡的事反而比世上其他難題都更難解,特別是極權者的家事。

「人家兄弟吵架頂多互毆受傷,你們皇家兄弟吵架可是戰爭等級的耶。」

他撫著糾結的眉心,「朕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相信溫宰相的奸……呃,絕頂聰明,一定能把事情圓滿解決。」

「妳才見過良恭一面,就這麼相信他?」

「我不是相信他,是相信你啊。你這龍椅不坐牢靠,我也遭殃耶。」

皇上笑道:「是是是,朕必定坐得穩穩的,讓皇后在後宮與璃妃悠遊自在。」

「這還差不多。咱們也不是閒著,你若有甚麼煩心事,還是可以找咱們說說的。」

這是顏黛的真心話,畢竟吃炸雞薯條,怎能沒有八卦當配菜呢!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