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簡箴彥!」
「……」
「你想掛電話厚──你敢掛你師傅電話!?」
「……不敢不敢,我哪敢呢?」
「會怕就好,這禮拜有沒有空來南部觀光一下啊?」
「嗯……我是很想去觀光,不過最近有點忙耶。」
「少騙人了,五窮六絕,最好你那邊還有案子可接啦。」
「真的有啊……」
「你說謊的時候尾音會挑高喔。」
「……」
「還有你一直想知道的雷法官的事,我最近又突然想起來了呢……」
「好吧,朝律師您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嗎?」
「這禮拜帶著你的手套跟球棒下來支援一下吧!」
掛斷電話後的簡律師不悅地拿起原子筆輕敲桌面,朝律師這隻老狐狸每次都不把話講完,害他老是有把柄在朝律師手上。
其實簡律師也不是討厭打棒球,而是不想站在與雷檢察官敵對的這方。上次他不小心占了對方便宜,這次不想再為朝律師重演一次。
簡律師搖著筆桿,突然靈光一現,想到個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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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律、師──」
簡律師像貓一樣輕巧地走到溫律師身後,呵氣似地在他耳邊說話。
「哇哇哇啊──」被嚇了好大一跳的溫律師差點從椅子上跌下。
「有、有、有事嗎?」
簡律師一臉逢迎色笑,挪動身體大剌剌地坐在他的辦公桌上。
「我想問你,這禮拜有沒有空……」
一旁正準備下班的嚴律師看就知道老搭擋沒安好心眼,好心地提醒小後輩道,「溫律師,職場性騷擾案是我的專門呢,你若要告的話,我可以算你八折。」
「沒憑沒據,哪告得成?重要證據在這裡呢──」
簡律師從口袋裡抽出一張便條,塞進溫律師胸前的口袋,手還故意地摸了一把吃豆腐,惹來嚴律師一陣白眼。
「上面有高鐵發車時間,不淮遲到。」簡律師說完便下桌也準備要下班回家。
「什、什麼?!等、等一下──!」
「就當作是週末加班吧,喔,別忘了帶你的手套跟球棒。」
「啊?!」是哪種加班需要手套跟球棒啊?!
「喔對了,」簡律師回眸一笑,「放心,你的胸肌還比不上我男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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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溫律師卻也還是準時到高鐵站搭車,行車間簡律師在補眠,他也不敢發問,一直到兩人到了球場邊,他才知道今天要做什麼。
「今天我們要打棒球?!」
「是啊,南檢隊對上南部律師公會隊。」,南部的豔陽讓簡律師脫下外套拎在背後,露出招牌笑容道,「還有,是『你』要打棒球,不是『我們』喔。」
「……」溫律師從不知道原來當律師還要會打棒球才行……
兩人走到南部律師公會隊的休息區後,迎面走來一個頂著大肚子、戴著棒球帽的中年男子,他看到簡律師後即露出狡黠笑容。
「辛苦辛苦,遠到而來真是辛苦你了,箴彥。」
「怎麼會呢,為了朝律師你,這也是應該的啊。」
「那今天也要麻煩你把雷檢察官給打下來囉。」
「關於這件事,我另有人選……」
站在一邊的溫律師見他們兩人對話的情景,覺得像是老狐狸跟媚狐狸在對抗互咬,似乎還聽得見他們兩人之間啪滋啪滋的電波聲。
倏然,兩隻狐狸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溫律師不禁退後了一步。
「這傢伙就是要代替你上場的人啊?他行嗎?長那麼矮!這可不是少棒比賽耶,簡箴彥!」
「他矮雖矮,倒是挺有力的。」
溫律師最討厭別人說他矮,但對方是老闆跟老闆的朋友,他也只能暫吞下怒氣,踢踢旁邊的小石頭。
「啊?你用過喔?」老不修的朝律師一語雙關。
簡律師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反正你用了就知道。」
「好吧,大不了待會再換你上場唄,喂!那個小矮子,還不快去換衣服。」
「……」
■■■
比賽開始後,簡律師跟溫律師暫坐在休息區中觀看局勢發展,律師隊的投手狀況不太好,先是四壞球保送第一棒上一壘後,接連被打安打。滿壘後還被第四棒的雷檢察官打出清壘三壘安打,比數一下子拉開到三比零。
「可惡啊──!」朝律師先是牙癢癢地瞪視著三壘上的雷檢察官,突然又把怒氣轉向簡律師,「厚──管好你家的啦!」
簡律師愉快地聳肩道,「那麼好的球,不打就是呆子。」
「他本來就是個呆子啊!」
簡律師倒也不理會朝律師的挑釁,一臉幸福地繼續看著在三壘上擦汗的雷檢察官。溫律師則無意識地將眼光放在雷檢察官的胸部上。
「喂,矮子你還發呆啊,去練投啦!」
溫律師被朝律師推出休息室,拿起手套裡的棒球,竟有股熟悉感。
「你會投什麼球?」朝律師也拿起捕手手套的問道。
「直球。」
朝律師比了一次直球的暗號,「還有咧?」
「直球。」
「……你只會投直球?」朝律師挑眉大聲道。
不過現在也不是能挑剔後援投手的時候了,剛剛又被打了一分回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場。
溫律師在一旁跟朝律師練投了十幾球,雖然只有一種球路,但球速還算快,而且控球很穩。
「不錯嘛,矮子!」
「我不叫矮子,我叫溫……」
「暫停,我們要換投!」
朝律師沒把話聽完就逕自走上場喊暫停換投,溫律師握緊手中的棒球,壓低球帽,距離上次投球不知道已經幾年前的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走出休息區時,他不經意地斜眼瞄看打者。他長得很高,似乎有一百八十公分……
怎麼那麼像他……不可能吧……
他走上投手丘,打者也站上打擊區準備,裁判喊「Play ball」後,兩人不經意地四目相接。
一切明瞭。
我是後援,你是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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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者站在打擊區上,眼睛緊盯著投手,緊握球棒的雙手轉了轉方向,這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
球一投出,是顆再好打也不過的球,但他仍維持一樣的姿勢,等球入套。
「Strike ──!」
他是故意投又慢又甜的球的,因為他是個怪人。
──他從不打第一球。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是怪人。
其實他很早就知道陳宏睿這個名字。每次期中考完的週會頒獎時,總會聽見司儀唸出這個名字。
每次都上台領獎的人不只有他,他會記住這個名字的原因是他長得很高,站在一排領獎人中間總是鶴立雞群。
因為自己有點在意身高的關係,他總是會不自覺得看著長得高的人。
身為資優生的陳宏睿和身為老師眼中不良少年的他幾乎沒有交集,除了那塊兩人認定是秘密基地的小空地。
他總是在那邊偷抽菸,陳宏睿則是會在那裡偷彈吉它。
某次午休時,陳宏睿先占領了那塊地邊彈著吉它邊吃洋芋片,晚到的他則蹲在牆邊拿著菸,看他彈吉它。
越看越覺得奇怪,這個人吃一口洋芋片彈一下吉它,曲子彈不到一節就中斷,讓他忍不住想上前問,你到底要彈吉他還是要吃洋芋片啊?
當他點燃香菸,正想哈一口時,對方就放下吉它走到他面前,一張斯文的笑臉微斜著頭。
「可以給我一根巧克力嗎?」
「啊?」
「耶?是真的香菸不是巧克力啊?」
「廢話。」
他故意噴了口煙在他身上,他卻沒露出厭惡的表情,反倒把吉它拿到他身邊彈奏。
「怪人。」
「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陳宏睿開心地笑道。
「你真的超怪的……」
也許是因為陳宏睿的「怪」讓他產生興趣,兩人後來成為心照不宣的蹺課好伙伴。一直到他家出了大事,浪子想回頭時,他們也變成用功的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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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手全力投出第二球,打者揮棒,但是球轉出界外,再記一次好球。
但是投手卻有點不高興地踢踢紅土,他知道他的實力絕不止如此。
他認識陳宏睿多年,從相處的日子裡慢慢發現真正的他。
他總是大智若愚,有事總悶在心底。
像是他明明愛音樂、愛唱歌,卻總是做背道而馳的事,唸書、參加辯論社、參加作文比賽。
一直到他考上大學法律系後,他才在一同喝酒慶祝後的夜晚說出原因。
「你也知道我爸……是個大法官,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從小我爸就對我說『你的媽媽犧牲自己生下你,爸爸只剩下你一個了,你不要讓爸爸失望好嗎?』,所以我一直覺得媽媽是我害死的……我要聽話賠償爸爸才行……」
「所以你才會這麼聽你爸的話?他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他抬頭看他,眼神哀傷地點點頭,「我不能忤逆他啊……」
「你爸又不是聽不懂人話,好好跟他講他應該可以吧,」他理直氣壯地說,「像我每次去幹架回來,老爸要打我前還是會問,『你為什麼跟別人打架?』,如果說是為了兄弟,我老爸還會誇讚我咧!」
陳宏睿苦笑道,「因為你是溫翊嵐嘛。」
每次陳宏睿這麼說,他都會莫名地生氣,他明明比自己還要聰明、厲害上好幾倍,為什麼不能去做他想做事呢?
陳宏睿總是默默地幫助他完成想做的事,可是,他也想反過來為他做點什麼啊!
只要是他開口,他一定兩肋插刀,再所不辭。
他認為陳宏睿一定沒有發現。
只要是他說要去哪,他一定載他去;只要是他打的電話,他絕對不會漏接;只要他願意開口請求,他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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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l──!」
投手忿忿地投出第三球,壞球,二好一壞。投手叫暫停,捕手要走上投球丘前,投手卻走下丘,生氣地走向他。
「喂陳宏睿!你是沒吃飽嗎?就算是代打也要認真打啊!」溫律師大聲吼道,氣勢十足地只差沒抓起對方衣領。
陳前檢察官倒是和氣地道,「我是給你面子才保留實力的耶。」
溫律師用鼻孔噴了二聲氣,「我才不需要咧!是男人就該認真對決啊!」
陳前檢察官見狀露齒一笑,開始轉轉手臂,拉一拉袖子,擺出職棒明星鈴木一朗的打擊準備動作,最後還將球棒指著溫律師的鼻子。
「好,我會全力揮擊的!」
兩人力拚的結果是陳前檢察官擊出右外野方向眼看就要形成安打的球,但卻被右外野手美技接殺,投打對決算是平手。
爾後,溫律師投了五局,失掉二分,陳前檢察官三打數一安打,七局時兩隊平手七比七,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午後大雷雨影響,雙方言定和局。
比賽結束後,簡律師即帶著溫律師偷溜到敵陣,偕同雷檢察官跟陳前檢察官,一行四人先到鄰近的雷檢察官家沖澡後,再至餐廳用餐。
兩人走在如膠似漆的情侶後方,各對「老闆」和「學長」的另一種模樣有所微詞。
「原來你那很正──的老闆是我學長的……咳,情人啊。」
陳前檢察官到現在還難以置信,早有耳聞學長有個「遠距離情人」,沒想到是個男的就算了,還是他口中的「超正」老闆。
不過,陳前檢察官卻也因此而安心許多,就他對學長的認識,他知道他的正老闆是絕對甩不掉學長的。
「我也不知道雷檢察官是你學長啊……」
溫律師雖然知道陳前檢察官之前在南檢當官,卻不知道他跟同在南檢當官的雷檢察官認識。
「不過……他們……這樣算配嗎?」陳前檢察官撫著下巴觀察道。
「我、我,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啊!我又不是那個。」溫律師忽然慌張地道。
己決定要全力揮擊的陳前檢察官,惡作劇性質地再追問道,「你確定你真的不是嗎?搞不好每天耳濡目染……」
「不!我一定不是!」他堅決否認!
「話為什麼說得這麼絕?」他總覺得有什麼原因……
溫律師揚眉,用前面兩個人也聽得到的音量大聲疾呼。
「因為簡律師摸我胸部的時候,我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