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不究
C side
中午到T大母校與小郁一起吃午餐,他用完餐後先去上課,我則慢條斯理地把水果吃完,等到餐廳裡的學生們都走了,才在打掃大嬸兇狠的目光下步出餐廳。
凸出的小腹減緩步行速度也降低思考力,昏沈欲睡的我搖搖晃晃地,竟走到與校門口反方向的圖書館前。
圖書館大門口盛開著豔麗的山茶花,一對對學生情侶坐在圖書館前小花園嬉笑談天,不禁讓人覺得春天真的到了……
老實說一年四季之中我最喜歡春天,絕對不是因為它是「萬物求偶交配室外天體營轟趴派對」的季節,而是在春天,萬物都忙求偶,所以我的工作量會比較少一點……-
午休時間已經延長到有罪惡感的我想轉身走向大門口的方向時,圖書館大門走出一個比我還不適合在春天出現的男人。
他身著黑色長大衣,排鈕從上到下一個個整齊扣好,右手緊握公事包貼緊大腿,走路遵照固定節奏,臉上的銀框眼鏡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如萬年死結打不開的眉頭。
可能是山茶花的花粉卡在我的鼻孔裡產生了化學變化,可能是他眉心的紋路有點怪,可能是我真的很想翹班,可能是今年的春天太過美好了……
我筆直地走向他,舉起手打招呼。
「嗨──我的老同學、好室友,要不要一起去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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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不行,晚餐可以。」
雖然是我先開口邀請,我連百分之一的把握也沒有,所以面對對方的回話我只能呆登登地點頭。
「六點,在學校大門口右邊的那家店。」
「……好。」學校大門口右邊的那家快炒店是我學生時代最愛吃的……
拋下時間跟地點後,我的搭訕(?)對象又拖著同節奏的腳步離去,我則帶著後遺症回去上班,幸好下午也沒有工作,否則驗錯造成糾紛可就糟了。
但是另一件更糟的事卻發生了。
一直到五點半時我才想起要打電話回去告知今天不會回家吃飯,而且今天是星期五……
我戰戰兢兢撥了電話,話筒馬上被接起,傳來的卻是不曾出現在我們家的重金屬搖滾樂,耳膜就像是被拿來當爵士鼓打一樣疼痛,不一會兒就聽見Friday大叫的聲音。
『小聲一點啦!我要跟我們家哈倪說話啦!』
搖滾樂聲漸小,Friday接著道,『哈倪──他們說開Party就是要放音樂,我會叫他們小聲一點的,你打電話回來有什麼事?』
聽到Party這個字我才從腦中挖掘到上禮拜的記憶,Friday似乎說過這禮拜五要請朋友來家裡玩,要開Party……
在美國出生(?)且待過一段不短時間的他很喜歡Party啊、聚會這種東西,所以我們家也不是第一次開Party,而每次我的工作就是站在一旁當服務生,還被Friday的朋友說過,『這服務生好專業,你家東西放哪裡都知道耶!』,真感謝你的誇獎啊。
不過這Party正好救了我一命,Friday語調聽起來似乎玩得很開心,應該會原諒我不會回家吃晚餐還這麼晚說吧!
「Friday,我今天不回家吃晚餐喔。」
『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音樂似乎又被調大了音量,我只好重覆大聲道,「我說我今天不回家吃晚餐──」
『喔──哈倪你要加班喔──?』
「我是說我不回家吃晚餐──我要跟大學同學吃飯──」
『我知道啦──哈倪你加班很辛苦,雖然沒賺多少錢回來,不過──回家後我會好好安慰你的!』
「……」到底是電話線的問題還是我的耳朵有問題!?
『先這樣囉,Filo叫我過去了,拜拜──』
「喂Fri……」
『嘟──嘟──』
──難怪有人說產生家庭問題的主因都是溝通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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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準時走到店內,老同學卻像是百年前就立店裡的石像般一動也不動地看報。
我不自覺地扯了下嘴角,他沒變。
「同學,要什麼?」大嬸聲音也沒變,叫我的稱謂也是。
「火腿蛋炒飯。」
我走到他身旁把凳子拉近坐下,努力裝熟道,「等很久了嗎?」
以秒計酬的段律師轉頭,語調平淡,「上個行程提早結束。」
「這樣啊……」早在多年前就習慣這種對話的我自然地接話,「最近還好吧?市長選舉又要到了,一定很忙吧?不過你今天會答應我的邀約還真是嚇到我了,明明連住同間房的時候都不太理人,連在法院裡重逢的時候也一副把我忘記的模樣,依我對你的了解呢,你一定是有事情想跟我『交易』才會答應跟我吃飯的吧?」
「是的。」他直接了當地回答。
我只有在少數情況下想把我那比腦筋動的快的嘴巴縫起來,例如現在。
得到正確答案的我只能苦哈哈地說,「那……可以等吃完飯再說正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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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老闆娘端來我與老同學的炒飯,份量比起當年是有減無增,堆在尖塔頂端的米粒顯得非常驕傲,我們默默地吃著晚餐,就跟十年前一樣背對著背,彷佛房間裡沒有另一個人似地吃晚餐。
速度較快的我已經掃光一盤炒飯拿起附餐紅茶飲用時,眼角餘光一瞥,竟發現他正在挑炒飯裡的蔥!
我把差點如噴泉般湧出的紅茶擋在水壩前勉強吞入,結果造成水庫堵塞,差點洩漏地咳個不停。
「咳咳、咳咳……」
他皺眉道,「你怎麼了?」
我擠出個微笑搖搖手,「咳、咳咳,沒、沒事……」
以前總是與他背對背吃飯,當然不會知道他有挑蔥這個小毛病。可惜的是,我已經過了會因為一個新發現興奮得睡不著的年紀了。
我帶著笑意看他把蔥挑完吃完炒飯,他倏地回頭對我說話。
「我不是每餐都這樣的。」
「耶?」
難不成是只在我面前時才……倪友並,七年還沒到啊!
他用有著經常寫字長出指繭的中指推了推眼鏡。
「只有在他不在的時候。」
我頓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每個人在真正在乎的人面前都會特別地做某些事,或是特別地不做某些事,那些是即使當室友每天朝夕相處也不會看到的事……
我悶悶地笑著,逕自幻想著段大律師在他面前吃飯,硬著頭皮把蔥吞下去的模樣……
可惜老同學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扳著臉道,「談正事吧。」
「好啊,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除了生小孩以外,我什麼都辦得到喔。」
這雙冷冷地瞪著我的眼眸是時間無法改變的。
■■■
是一宗酒駕車禍案件。
三個朋友到外出喝酒享樂,後來三個人都醉茫仍執意開車回家,不幸便在此時發生,轎車以時速一百二十公里衝撞進轉角民宅內,一死二重傷。
傷者急救,往生者安置後,最後仍要回到責任歸屬問題。
「所以……問題就在於,是誰開的車?」
「我的當事人是死者家屬,死者也是車主,我的當事人堅信車不是死者開的。」
「最後會鬧到請你來的話,應該是表示沒有確切現場證據可以證明車是誰開的吧?」我合理地推論道。
「是的,」老同學雙手撐在下巴底下,沉聲道,「跡證被破壞也是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難怪段律師會接這個案子,『跡證被破壞』就是間接表示有人想掩飾什麼,可是能破壞跡證的人不多,除了現場蒐證人員、警察……
「警方那邊……」
他搖搖頭,「當律師,很多事都只能靠自己。」
我雖然只是個小小法醫,但也知道在很多案子裡,所牽扯的東西並不只有相關人士與案子本身,還包括各種關係、金錢、權利……
「所以你想拜託我的事是……?」
段律師從公事包裡拿出幾本車禍相關的報告,原來他去圖書館查這個啊……
「屍體會說話,不是嗎?」
把我台詞搶走的他完全沒有突兀感,因為他原本也是唸醫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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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不介意在解割室裡吃飯,不過在炒飯店裡談論車禍時,坐正駕駛座與坐副駕駛座的屍體會有什麼差別倒是頭一遭,還好老闆娘是個心寬體略胖的大嬸,對於這兩個完全不像學生的詭異客人完全不介意。
「顏面因為受到撞擊,所以……」
『哈倪你敢不接你就死定了──哈倪你敢不接你就死定了──!』
討論得正熱烈當中,手機查勤似地響起,手機鈴聲是Friday拿走我的手機自己錄的,所以不接我真的會死定!
「……」段律師無言地看著我。
「呃呃──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不接我真的會死定啊!」
我轉過身彎腰按下通話鍵,對方的話像空襲似地猛烈轟炸,讓我連躲進防空洞的時間都沒有。
『哈倪──你在哪?不管在哪都趕快給我回來──!不准有別的意見,快回來就是了!還有,回來的途中要幫我買東西喔!有三樣東西要買,在藥妝店裡就買得到了,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一樣都不能漏喔,是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買價格最貴的牌子就是了,就這樣,啾──趕快回來喲,哈倪──』
「等等等──等一下!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就是這三樣東西,我相信你應該不會忘記了,呵呵,我們等你唷,快回來──』
「喂喂──Friday──」
通話結束,時間一分三十八秒。
「……」
「……」
「和鳴,今天可能到先到這裡……」
他直白地道,「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資訊了。」
「真的嗎?」
我們明明還沒討論到重點耶!?關於車禍頸椎的創傷……啊──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趕緊收拾東西起身,不知道藥妝店關了沒啊,還有賣面具的店……等等,叫我買絲襪難不成是要我直接套在頭上嗎!?……
「真不好意思,有問題的話可以再聯絡我,今天因為我必需趕去買……」
「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不要漏了。」
我沒有漏看,他的臉上閃過一抹看好戲的微笑。
真是謝謝你的提醒啊,段可愛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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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對於挑戰我的底線這件事很有天份。
每當我覺得『最糟也就這次了吧!牙一咬就過了!』,硬著頭皮把它做完後,他便會冷不防地又冒出另一項充滿創意的可怕任務。
還好附近的藥妝店接近營業結束時間,我為了節省在櫃檯停留的時間,預先算好剛好的金額給店員,而不食人間煙火、從沒買過這三項東西的我沒想到現在店員服務竟如此週到,還拿紙袋幫我把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都裝裡去,但這短短等待幾秒鐘卻在我的人生中占上極大的份量,比等待告白回應的時間還百受煎熬……
從店員手上接過紙袋與發票後,我在路邊招了計程車想快一點趕回家,向計程車司機報了地址後,司機後照鏡瞄了我一眼。
「很好很好。」司機沒頭沒腦地對我說。
我狐疑地看著他,手也緊抓著門把,如果有什麼事的話還可以抽出我懷中的手術刀,身為一個醫生,隨身帶著手術刀也是……不合理的。
「你若是未婚,一定是個好男友,要是結婚了的話一定是個好老公,」他挑了挑眉看著我手中的紙袋,「會幫女生買衛生棉的男人很少咧。」
「……呃,謝謝。」雖然我是幫男人買衛生棉……
雖然包紙袋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大家知道內容物,可是連計程車司機(男)都知道到這家店「買什麼東西」會包紙袋的話,此舉還真像掩耳盜鈴呢。
不過被誤認為是好老公總比被誤認為是變態來得好,而且最後算車錢時,司機還不算我夜間加乘的費用,直叫我趕快回家陪老婆呢。
我聽話地小跑步回家,可是在離家門口十公尺處,覺得不太對勁而停下腳步。
一隻生物猛地撲向我,但我不認識牠……
因為我們家養的是大麥町,不是貴賓狗啊──!
被戴上粉紅色假髮(假毛?)的小條紋真的很像一隻貴賓狗,聽說貴賓狗是第二聰明的狗種呢,真替你感到高興啊,小條紋。
牠扭動身軀,拚命地想把身上的異物拿掉,徒勞無功,只好又氣又怒地對我狂吠。
「嗚──汪汪!汪!」
「是是──」
我幫牠摘下假髮,讓他恢復成平常小淑女的樣子,不過當我要帶牠一起進家門時,牠卻怯懦地躲在我身後,此舉更讓我相信此地已被異教徒侵入。
我蹲下來摸摸牠的頭,「小條紋,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信念,任何異端邪說都打動不了你的心的!」
於是我們一人一犬慷慨就義地步上行程,方踏進門,一位身穿中西合併服飾,上半身是短旗袍,下半身是澎澎短裙的翹睫毛傢伙發現了我,回頭用比我還低沉粗啞的嗓音喊叫。
「Friday──你的Honey回來了──」
在Friday還沒出來時,不知從哪冒出的另幾位變裝人士上前簇擁著我。
「你就是Honey啊?哇哇──真的長得很一般耶……」
「頭髮真如Friday所說,像三天沒洗過那樣。」
「唔,我看到太樸素的人頭會發暈……」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一定不會相信他們交往同居事實……」
「搞不好他打扮起來很好看呢,姐妹們──」
他們用與花俏服飾相異的低沉嗓音對我評頭論足,加油添醋……喂,不要隨便幫我戴鼻環啊!
「露西,放棄吧,哈倪就算穿上女裝還是哈倪的。」
看到Friday後我鬆了一大口氣,在百花叢中(?)他是難得的綠葉,雖然穿著可以媲美貓王的露胸白皮衣,不過基本上還算是男裝。
「Friday,你要的東西我買回來了。」我逃難似地跑到他跟前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去買的,快進來吧,我請Filo調個東西給你喝。」
Friday拉著我進廚房,沿途看到的訪客一個比一個華麗花俏,猶如小型的變裝大遊行……
「你不知道嗎?今天是變裝Party啊,他們是我跟Friday認識的喜歡玩變裝的朋友,有幾個還動了手術,算得上是個女人了喔。」披著紫色豹紋披肩的Filo邊送上飲品邊道。
「所以……絲襪、驗孕棒跟衛生棉……是誰要用的?」絲襪我還可以理解,後兩者就算變成女人後也用不到啊!
Friday帶著笑意從紙袋裡把東西一一拿出,「絲襪是薇薇安要用的,他剛剛跟小條紋玩的時候弄破了,衛生棉是莎麗要用的,他剛剛跌倒擦破皮,聽說這個吸血效果不錯……」
「家裡明明有棉花跟紗布……算了算了,那驗孕棒呢?」
「我要用的。」
「……」
Friday裝無辜地道,「我怕你只買絲襪會被誤會嘛,哈倪──」
「多買了那兩樣才會被誤會吧!」而且我還被老同學恥笑!雖然被他恥笑其實是值得被裱框的英勇事蹟……
「別生氣嘛哈倪──The Party must go on──」
「我以為Party快要結束了……」
Friday搖指,「重頭戲才正要開始呢,今晚還要選出變裝皇后喔!哈倪你是主審耶。」
……The show must go on。
■■■
B side
每次Party完總會留下一室空虛,但我還是喜歡那種熱鬧歡愉的感覺,疲累到怎麼爬上床都不復記憶的Party是最棒的。
睜開眼時我是躺在房間裡的沙發床上,室內時鐘顯示下午三點半,肚子也有點餓了……
先去把哈倪吵醒再來做點東西給他吃吧,昨天也真是辛苦他了,呵呵,最後還被逼與我的變裝友人們拍照留念,變裝皇后還親了他一下,他的眼鏡滑至鼻頭,睜大眼放大鼻孔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照片絕對加洗放大放在客廳裡!
我腳步刻意放輕地溜進他的房間,他的優點之一就是不管有多累還是能找到床蓋被躺下,不過或許是一種本能?
我悄悄地掀開他的棉被,原想給他一個morning kiss但因眼前的景象震驚而無法動作。
倪友並這個男人竟然被另一個男人抱著睡覺!
我真的是氣炸了,用不知哪來的神力把床墊連人一起掀上,他們兩人跌在地上,一臉迷糊起爬起。
「唔……地震?」
「震你的頭啦──」
「……Friday?」
「哈倪,你看好!」我抓著他身旁仍半閉著眼的男人,狠狠地吻他一記。
「FFFFFFFFFFFriday?!」
在他的尖叫聲下,我用手背擦了擦嘴,「不要以為只有你能外遇,哼!」
此時第三者直望向我,緩緩開口。
「你是……?」
「我是Friday,你是誰啊?昨天Party上沒看到你啊?是露西的朋友?卸妝後?」
我的話他似乎一句話也沒聽進,只是呆呆地看著我的臉,然後抓住我的肩猛搖。
「你是夏郁典吧──!我是你的國中同學啊!」
我跟哈倪互看了一眼,他心中的OS一定與我相同。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
B side
當情勢陷入泥沼時,哈倪說,『先來一杯下午茶,腦袋不清醒的話可是無法思考的。』,對於無法立即解決的問題他都會打緩兵牌,他雖然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只要給他時間,他也可以想出很好的解決辦法。
我們請不速之客坐在客廳等待,我去準備茶及茶點,這是我們今天的第一餐。
哈倪則到小郁房裡找畢業紀念冊,還好小郁捨不得丟書,把它們原原本本地寄到美國,又原原本本地寄了回來,所以哈倪馬上就找到了,不過我猜他會這麼快找到是因為他常常拿出來偷看的關係。
「我找到了──!是二班沒錯吧?」哈倪對著不速之客道。
「對對,是二班沒錯,我們那間國中沒有分班制,所以從一年級到三年級都是同一班。」
「那請問你的大名是……」
「鄧科宣。」
「鄧……鄧鄧……啊,找到了,唔……長得不太像耶?」
「我以前比較胖,哈哈。」
我走到哈倪身旁湊過頭去看,『鄧科宣同學』就在小郁的大頭照起左數第二個,與現在的容貌相對照,真的認不出來,他以前臉比現在還要圓上二倍。
「原來你真的是小郁的同學啊……所以Friday是你邀請他來的嗎?」哈倪疑問道。
我聳聳肩,「我不認識他啊,昨天Party裡的人我認識不到一半吧。」
「……下次在家裡辦Party要先交身份證影本!」
哈倪的抗議根本不痛不癢,我轉而問他道,「你是露西還是薇薇安的朋友?不可能是Filo的朋友吧?」
鄧科宣一頭霧水地望著我,像個失憶的人喃喃道,「薇薇安是……唔……我的頭好痛……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怎麼來的……」
「忘了怎麼來的?」我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哈倪的臉,「那至少記得昨天為什麼會睡在他床上吧?」
他怯弱地由下從上仰看著我,吞吞吐吐地要說不說的樣子讓我煩躁,要不是哈倪拉著我,我早就罵人了。
最後他總算開口說,「好像……是你叫我睡那邊的……」
「……我?」
等、等一下,怎麼會是我呢──!喂!哈倪你怎麼可以用『抓到兇手了』的表情看著我!
「我覺得頭暈站在一旁的時候……你就走過來要我去客房休息一下,那時候就覺得你的臉很眼熟,但是一直想不起來,然後你就要我坐在床上,說待會就回來……我應該是真的醉了,便倒在床上睡著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這才發現他的臉是我喜歡的Type,所以昨天……
還好把他帶錯房間了。
「……」
「哈倪──我昨天是真的醉了啦──而且什麼事都沒發生嘛,呵呵……」
哈倪揉了揉太陽穴地,微慍地加了一條家規,「下次在家辦Party不淮提供酒精飲料。」
「哈倪你好專制喔──可是你這樣好man耶!」
他莫名驚喜地回頭笑道,「真的嗎?原來我也有出人頭地、變成男子漢的一天啊……」
「當然是開玩笑的,要你變man的話比要我變man還難呢。」
「不不,我覺得你變man比我變成麵條還……」
在我們倆又開始無邏輯、無厘頭地拌嘴時,被我們冷落到許久的客人緩緩舉手發問。
「那個,不好意思,我有個問題……」
「請問──」我們異口同聲地回道。
「你……是夏郁典本人嗎?」
「過五秒鐘後就是了。」
「五秒鐘後……?!」
人格轉換其實是不需要時間的,會多花五秒鐘是因為臨去前我偷親了哈倪一下。
「對不起喔──我誤會你了,哈倪。」
但我絕對不會承認外遇的是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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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歸納我長久以來與怪人相處的經驗,我得到一個結論。
『一個怪人不會出問題,二個怪人在一起有可能會出問題,有三個以上怪人開Party,則一定會出問題。』
──事實驗證結論。
昨晚如同群魔亂舞般肆虐的怪人們在我們家開完Party後,休士頓,我們有麻煩了!
我快八點才倒在床上,還沒睡飽床墊就莫名其妙地被Friday翻起,害我跌到地板上,在血壓還沒回升到正常值時,又看到Friday在我眼前強吻一個陌生男子而猛地衝破正常值,演變到最後陌生男子竟表明自己是小郁的國中同學……
這種會讓纖細腦血管爆開的事情要是多來幾次的話,我可是會害他們變成鰥夫的。
還好情況仍在我的控制之下,在Friday準備午餐時,我在小郁的畢業紀念冊上證實了他的身份,Friday也換小郁接棒。
「友並,你的臉好紅喔。」
Friday只要一做錯事,或是知道真的玩過火了,就會先道歉(或是換小郁擋駕)。我雖然心中還有疙瘩,卻還是會原諒他。
這應該不是我人太好的緣故吧?!
「你要喝點水嗎?友並。」
「啊,謝謝。」
我把小郁倒的水一飲而盡,突然覺得好像又把什麼東西給忘了……
「那個……」被遺忘的第三者再度舉手,「五秒鐘……好像過了……」
「小郁小郁,你認得他嗎?他說他是你的國中同學……」
小郁像是此時才發現有第三個人存在似地把目光移向他,眼睛碌碌地轉動。
「你是……鄧同學嗎?」
鄧科宣像是總算鬆了一口氣似地說,「太好了,你還認得我,很多人都說跟我以前差很多呢……」
局外人的我來看最客觀,鄧科宣真的變了很多,體重至少減了二十公斤,難怪大家都說小時候胖不是胖。
「我覺得你沒有變呢。」小郁笑道,「對了,鄧同學你怎麼會在我們家呢?」
錯愕的表情在鄧科宣臉上停留了三秒鐘。
在我想開口解釋前突然想到一件事,使我嘴巴開開呆滯地定格。
如果是國中同學的話,怎麼可能不知道關於夏郁典人格的事情呢?
■■■
A side
「你是……鄧同學嗎?」
看見鄧同學出現在我們家,其實我是錯愕大過驚喜。
因為我的國中時代過的並不快樂。
雖然我的記憶不若他人,對於回憶是片斷式的。
如果把過去的記憶比喻成錄影帶,大家的錄影帶雖然可能因受潮或年代久遠而模糊,但在架上仍是按照順序排列整齊;我的錄影帶無法湊齊,短少了幾集,因為它們散落在別的架子上。
可是,關於國中時期的那卷錄影帶,它的畫面特別清晰。
我國中時代過得不但不快樂,在班上甚至可以說是被孤立的。幸好我有其它朋友陪伴著我,我才能渡過那段日子。
也因此我才了解,我現在的生活是很幸福的。
像是不要破壞現在的幸福似的,我隱忍著湧出的情緒與他對談。
──我不想讓友並看到那卷錄影帶。
「太好了,你還認得我,很多人都說跟我以前差很多呢……」鄧同學十分高興地說。
我也笑著回道,「我覺得你沒有變呢。對了,鄧同學你怎麼會在我們家呢?」
鄧同學聽了我的話後很驚訝,一旁的友並小聲地對我說,「小郁……他不知道你……?」
我的國中同學不可能不知道的,因為在國中曾發生打架的事件,但我並沒有動手打任何人。
「啊哈哈──」鄧同學突然拍額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定還在宿醉,酒醉的時候連自己家住哪裡都會忘記呢……」
「鄧同學,所以你……?」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都想起來了,你……嗯……」鄧同學欲言又止,最後轉移話題道,「對了,後來我聽人說你去美國留學了……」
「嗯,我在美國待很久,一直到拿到博士學位才回來,現在在T大教書。」
「哇──當老師啊!真厲害,紋晴後來也當老師,不過是小學老師。」
紋晴……我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也是我們班的嗎?」
「是啊,以前是班上個子最小的那個女生,上次同學會的時候她說她當小學老師,氣質婉約,不少人都想追她呢──不過,舉辦同學會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你大概在美國,所以主辦人沒聯絡到人。」
「真是可惜。」
不……我真的覺得可惜嗎?說「可惜」只是為了不要讓他擔心吧。
「話說……你還沒介紹這位先生給我認識呢。」鄧同學禮貌性地伸出右手,「雖然剛剛介紹過了,不過再一次……我是鄧科宣。」
友並也跟他握手道,「姓倪,名友並,朋友都叫我老倪,小郁的朋友的話可以叫我小倪。」
「友並是我的同居人、男朋友,也是我的另一半。」
友並觀察著他的表情,撫著下巴道,「……你果然是Friday的朋友的朋友……聽了還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
「這又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啊,對吧?郁典?」
「呃、嗯──對啊……」
我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因為,經過多年,鄧同學的外貌變化不大,但言行卻與我印象中的他相去甚遠,應該是時間讓人心改變吧。
我們三人邊用著Friday準備的茶點邊聊天,其間我戰戰兢兢,深怕鄧同學會把當年我的情況都說出口,而口拙的我又不知如何掩飾或是把話題引導到不同方向,然而我的擔心多餘了,一直到最後我們的對話內容都未觸及那個話題。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這實在巧合得太不可思議了……
──感覺更像是鄧同學也暗地幫我隱瞞。
我們一直聊到晚餐時間,友並提議出門吃晚餐,順道送鄧同學(他還是想不起來他是怎麼來我們家)回家。
當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友並進房拿手機與錢包,出來後臉色大變。
「小郁不好意思……我可能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吃飯了。」
「臨時有工作嗎?」他的法醫工作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一直是全年無休,時時刻刻待命的。
「老同學的請求,算是無支薪的打工吧……」他苦笑道。
「你的老同學請你去……相驗嗎?」
「對啊……啊啊──不是去驗老同學啦,他還活得好好的,而且禍害……嗯,我是說他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福壽與天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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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看來小郁的同學真的還在醉,連這麼「特別」的同學都忘得一乾二淨,爾後才恍然大悟地拍頭,讓我一時懷疑他身份的真假。
顯然是我把現實小說化了,聽他們聊往事的內容,便知道真偽,不過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太在意,因為是Friday的朋友的朋友嘛──有什麼人種都不奇怪。
邊聊天邊吃完茶點仍覺得肚子餓,我便提議出門吃飯順便送這個迷路的國中同學回家,回房間拿手機與錢包的時候發現有一封簡訊。
是上次因「業務需要」互換手機號碼的段和鳴小朋友傳來的簡訊耶!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閱讀。
『致倪友並先生:
關於上次的案件,因遺體即將火化,可否請您再次相驗?
我在市立第二殯儀館。
段和鳴 敬上。』
你總算回信給我了,這封遲到十幾個年頭的信件……雖然地點約在殯儀館,但我一定會赴湯蹈火、梳妝打扮、花枝招展……咳,少男情懷又演過頭了。
不過……這封簡訊一副擺明了我一定會去找他的樣子,這一定也在他的計劃之內吧!
──我這次才不會心軟咧!要是去幫他的話我就叫他段哥哥!
「友並,你好了嗎?要出發囉!」
「小郁不好意思……我可能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吃飯了。」
■■■
C side
我們家裡的車是小郁養父母的舊車,灰銀色的Toyota Altis,一如我對日本車的印象,省油好坐。至於開起來順不順手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沒有駕照。
小郁的駕照是在美國拿到的,由於學校地處偏僻又廣大,他在美國第一年就拿到駕照,所以駕駛經驗豐富。
聽說在台灣開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本性,小郁的駕駛守則即是「直率」。
才行到第二個路口,在後座的鄧科宣終究按捺不住地出聲,「那個……現在應該可以過去吧?」
「咦?要先看左右有沒有來車才能過喔。」
「可是……」
鄧科宣對我投射求救的目光,我只好出來打圓場,雖然我也覺得在沒有紅綠燈、車流量超少、用眼角一百餘光也可以看到近一百公尺內沒車的路口仍堅持要停、看、聽的小郁太過「直率不通」了。
有時候搭他的車會有點不耐煩,不過我還是盡量讓自己習慣這種步調而不希望他改變。
畢竟這個國家的交通真的有點亂。
「我是覺得……既然上路了就不要趕時間,這邊雖然是市郊車少,但有些人開得還蠻快的。」
鄧科宣不以為然地聳肩,「倒也不是開得慢也不會被撞啊,我爸是開連結車的,我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教我開車,他總說在台灣開得慢反而危險啊。」
駕駛中的小郁笑道,「還好我開得不算慢,時速都保持在道路限速減十公里喔。」
鄧科宣倒在後座旁,悶悶地笑道,「……真是敗給你了。」
嗯──竟然是小郁占了上風,他們學生時代也是如此相處的嗎?
若是比照我與我的老同學的例子……
人的容貌、所處狀態、身家財產都會改變,但個性與相處模式卻仍依舊。
■■■
我與他們在第二殯儀館前分手(這句話不是雙關),由於不知會打工到多晚,所以我跟小郁說我會自己坐車回去。
還沒走進殯儀館,就看到段同學站在門口石柱旁,就騎樓微弱的燈光,拿著一疊資料研讀,三不五時看錶,一副在等人的模樣……
我知道他很習慣等待,曾等著一個人長達十多年歲月不變。
我則是個不喜歡讓別人等待的人。
我小跑步上前揮手,「讓你久等了!段哥──」
他目光從資料移至我臉上的途中變得鋒利,貪生怕死家裡還有老小要照顧的我也只好收斂氣勢。
「呃,我是說你今天看起來格格格格格──外帥氣呢,段律師。」
他把資料收好放進腳邊的黑革公事包後提起,用極其淡然的語氣道。
「我以為你不會來。」
可愛可愛,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呢──
「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會過來的。」
「冰櫃室六點就關門」他邁開步伐走近我,「我沒有在等你。」
現在是七點十分。
哎呀,我就知道你害羞不敢承認,我也不會說破的,這種曖昧就藏在你我內心深處慢慢回味就好……
「對對,你沒有在等我,那我們現在……」
原以為會與我並肩的老同學卻擦身而過,直走向前。
「我在等他。」
回頭看我才知道他真的不是在等我。
市長座車停在殯儀館外,拉下窗朝他揮手的徐市長笑容燦爛,仍看得到當年那位小男孩的影子。雖然我不是他等待的人,不過看到他等到值得等待的人,我心仍歡喜。
我會放手讓你飛……飛飛飛──
他皺眉看著我,「倪友並,你不上車嗎?」
「啊啊,當然要啊──這是我第一次坐市長座車耶!接下來要去你家還是市長官邸啊?哎呀,我都忘了那是同一個地方呢──」
■■■
A side
讓友並在殯儀館下車後,車上頓時寂靜無聲。我默默地開車,下意識地不去看後照鏡、不去看他。
進入隧道之後,他像投了一顆石子進水池,霍然開口。
「一直到看到你,我才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那……」
「鄧同學……?」
「你一定記得國一下學期發生的事吧?」
事情發生在國一下學期,我記得很清楚,連皮膚也清楚地回想、感受到那年夏天黏膩的熱度。
地點在教室,下午第一節,剛上完昏昏欲睡的國文課,我本想趴在桌上小憩,卻莫名地被拉著站起身。
幾個男生就站在後方,時而睨視竊笑的表情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拉我的男生大笑道,「你這娘娘腔,剛剛回答問題的時候根本就是個女的!」
回答問題……?是麗娜!
我對剛剛國文老師問的問題不太有把握,她便幫我回答了問題。
「剛剛……剛剛不是我回答的。」
「你又要說是你的朋友回答了?你是起乩還是被附身啊?」
「……」
之前也有類似的情況,大家一個個爭出頭,可是我盡力不讓他們出來,大家又一人一句話地在我耳邊說話。
『小郁不要理他們──!不要理會他們,他們自會自討無趣。』
『嗚嗚……嗚啊……』
『看俺宰了這些兔崽子不可──!』
我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但不一會兒,我又被拉起,他揪著我的衣領,用一種優越、鄙視的眼神看我……
「郁典?你還好吧?」
鄧同學再次出聲,我才發現車子早已開離了隧道。
我眨了眨眼,想把專注力放回在駕駛上。
「我還好。」
「我並不是故意要提起國一的那件事的……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對這件是多耿耿於懷……」
我從後照鏡看見他的表情,堅定而誠懇。
「我欠你一個道歉。對不起,郁典,我對你做了很過份的事……」
我差點就要回頭看他,因為這個沒來由的道歉,我不懂。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那打架事件……」
我不可能忘記的,「你不在這個事件之中啊,鄧同學。」
不管是打人的或是被打的,他都不在其中。
■■■
C side
「喂,姚嬸嗎?今天晚餐你準備好了嗎?沒別的事啦,只是今晚會多一個客人用餐啦……」
徐市長提及我時,朝我微微一笑,笑得我心中發寒,寒氣來自於身旁的……
「嗯?噢,妳等一下。」
徐市長暫把手機拿開,親切地問我,「倪先生有什麼東西不吃的嗎?牛肉或是羊肉之類的……」
「我不偏食!我比豬還好養!除了蛞蝓跟鮑魚、海參之外什麼都吃!」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斜睨著老同學一眼,可惜他似乎沒把專注力放在我們的對話上,熱切(?)的視線直追著徐市長不放。
「還好今天姚嬸沒煮豐盛的海鮮大餐呢,」徐市長笑著回話後,又對手機交代了幾句才掛斷。
闊別幾十年再看到徐市長,其實我內心感觸良多。
雖然不像段律師一樣從頭到尾伴在他身旁參與他的從政過程,我多少都有注意他的相關新聞。他從一個初生之犢、對政治懵懂的青年,到現在成為最年輕的市長,由於知道部分內情的關係,其歷程由我看來則有另一層心得。
一個人影響另一個人至厚至深……
「不過沒想到市長座車是休旅車耶──」
因為一般政府官員都座高級B開頭或J開頭黑頭車之類的……所以看到徐市長的座車是休旅車有點意外。
「休旅車很好啊,這台是公務車,當初要買的時候就想買大車,隨扈也坐得下的,這樣就不用開兩台車了,而且這台車雖然是美國車可是很省油喔!」
見徐市長細數這台公務休旅車的好處,各個項目一一打量,精打細算的樣子,我便忍俊不住。
──他絕對是老同學教出來的學生沒錯!
約莫十分鐘後,座車緩緩駛進市長官邸,含停車場大概六、七十坪大,看起來已有一段歲月的三層樓建築。徐市長領我入內時便介紹道,其實這是舊官邸,上任市長的新官邸他們幾經評估後,含隨扈不到十人的他們並不需要住那麼大的新官邸,便把舊官邸重新整理,新官邸出售。
以上的事我未曾在報章新聞上看到過,這應該是個很值得宣傳的新聞才對啊。
好奇的我從旁側擊道,「有一個節省市長真是市民的福氣。」
「節省?不不……我一點都不節省啊,」徐市長反論道,「我們只是把錢花在該花的地方上,選舉真的很花錢呢……」
──再次確認,他絕對是老同學教出來的學生沒錯!
用餐時是連隨扈、管家也一起用餐的,大家談笑風聲,年輕的市長一點架子也沒有,還頻頻幫我夾菜。
「這是姚嬸拿手菜五更腸旺,很好吃的喔,多吃一點。」
「啊啊──不好意思。」嗚啊,徐市長你不用幫對面的人夾菜嗎?他的眉頭比大腸還皺啦──
「哎,五更腸旺做得再怎麼好吃,放在段律師面前他還是不會夾啊。」
姚嬸神來一句抱怨的話,讓我心臟都快停了!原來在這個家裡可以這麼暢所欲言不怕被告上法庭啊!
席上的大家立時像被下了口令,大家全都把目光放在段律師身上。
「……」
他徐徐把筷子移動至放在他面前五更腸旺,卻遲遲未下手。
像靜止的畫面般過了三十秒,全部的人同時間不顧衛生及形象地大笑出聲。
「和鳴,我知道你真的沒辦法吃那個,不用勉強的,呵呵。」
「我的目標是做出讓段律師吞得下肚的五更腸旺!」
「哎,我的老同學啊,我記得你還沒上到解割學時就轉系了啊,怎麼會吃不下五更腸旺呢?」抱著此時不吐槽他更待何時的心態,我也趕緊接湊上口。
沒想到姚嬸聽了我的話卻驚呼,「老同學?倪先生你跟段律師是老同學?」
「呃?對啊,」我抓了抓亂髮,「我剛剛自我介紹的時候沒介紹到嗎?」
「沒有啊!這是第一次有段律師的朋友來家裡吃飯耶!我還以為他啊……」姚嬸這次似乎是顧及段律師而沒再說下去。
冰雪聰明如我也猜得出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一定是「我還以為他沒朋友」之類的吧!
不過,我是第一次到府來訪的他的朋友……?
■■■
飯後我跟我的老同學到書房討論案情,徐市長也對這件案子很感興趣,便說他會當個只有耳朵的聽眾,也跟著進書房。
首先我心中仍有疑點尚需釐清。
「案件還未定,家屬就同意遺體火化嗎?」一般法醫與檢察官相驗完把遺體交還家屬,家屬沒有任何疑慮的話便可做後續處理,但這次是家屬還有疑慮……
「是該跟你說清楚的時候了。」段律師難得喟嘆似地道,「案件的委託人是死者的父親,初接這個案件時我就發現死者的其它家屬都認為是死者開的車沒錯,因為也有保險理賠,所以對誰開的車這件事並不執著。惟有死者的父親堅持不是他兒子開的車。後來因為某些關係找上我,初步了解之後,我並不想接這個案子,一來車禍當時的三人一個已往生,另外二個人也受重傷,討論誰開的車只是責任歸屬的問題,二來就算不是死者開的車,保險理賠也是一樣的。現實層面的問題我也向死者父親說明,但父親一直堅持不是死者開的車,而且他因此仍在世上無法投胎,所以他絕對要討回一個公道。」
「後來和鳴為了要不要接這個案子,連好幾天都睡不好……」兩人互望了一眼,盡在不言中,徐市長又補充道,「我便勸他接下這件案子,因為他會猶豫的案件一定都有問題未解決。」
「原來是這樣啊……」
「基本上其它家屬完全不支持我與死者父親,他們只希望死者入土為安,便違著死者父親的意願在今天火化了。」
「啊……我還來不及再驗一次……」我暗地罵著自己,怎麼不早點接到這封簡訊呢。
「我自己參考了一些書籍,再簡單的驗過一次,你可以幫忙看看嗎?」
「當然可以!」
段律師把手寫的驗屍報告遞交與我,看完之後,我拿著報告的手指微微顫抖。
「你說……你『參考』一些書籍就寫出這份報告?敢問您惡補法醫學多久?」
「一天。」
「……」
既生倪,何生段……才讀了一天的書就寫出我讀了八、九年的書才寫得出的報告,嗚……真想大叫──『人家不理你了啦──!』
不行,在這個地方認輸的話,我今後的人生都會活在陰影下的!
我硬是扳起專業級臉孔,「基本上,這份報告很完美,但完全無法指出車禍當時死者坐在駕駛座上。」
「我也這麼認為。」對方不卑不亢地說出結論,「從屍體狀態無法得知死者是否為駕駛員。」
「那個……我有個問題……」
「請說。」
「段和鳴,你明明都完美地驗完屍,還知道結果,那還請我來幹嘛?」
他緊閉著嘴沒有回答,倒是徐市長揚起嘴角。
「我以為倪先生知道呢?案子只是契機,其實和鳴是想跟你敘舊啦。」
不知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啊──!
看來,與其說是他影響他至深,他影響他才是深到骨子裡去了。
連冷感的他都可以因他改變……還說要敘舊呢!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
A side
穿越隧道後的道路十分筆直,就像美國常見的鄉間道路般,如果是白天的話,或許可以看見地平線,夜晚此刻卻只看得到遠方點點路燈均距地排列在無盡的路上。
路很長,再加上沒有其它車輛,我因而能分神聽他說話。
事後我才想起──在台灣是找不到又直又長又平穩的道路的。
鄧同學靠在前座的縫隙間,幾乎是靠在我的耳邊說話,但我卻覺得他的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他開始訴說他的故事。
「我小時候是個大胖子,個性因為外在關係而內向陰沈,在國小的時候就常被欺負,那個時候有個同樣常被欺負的同學,他是因為家裡很窮,每天都穿同一套衣服,還常被說身上有奇怪的味道。不過,我跟他是一夥的,我們放學後會躲在小巷子咒罵那群剛剛拿石頭丟我們的人或是想辦法反擊,即使徒勞無功,但有人能跟自己在站同一側,就能繼續下去。後來上了國中,他突然音訊全無,只剩下我。我只好想辦法改變國小的狀況,但無奈同樣學區總會遇到國小同學,況且個性跟體型也不是說改就改的……情況又回到跟以前一樣。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班上有人的情況也跟我一樣……就是你。」
車速慢到只剩二十公里,直視遠方,卻怎麼也回想不起鄧同學那時也被欺負的事。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記不得還是那時根本沒注意到我。放學時,你常常自言自語地走到後門,經過我被欺負的現場時也視而不見。後來他們發現你也是個好玩的對象的時候,情勢反轉,變成我回家的時候看到你被欺負。有天你被堆倒在地,我去扶你起來,還記得嗎?」
「……」
我想不起來……明明國中的回憶這麼清晰卻對他描述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
鄧同學嘆笑道,「其實我也是有目的地去接近你。因為我想,至少能像以前一樣還有個同伴在同一邊。只是沒想到……」
鄧同學話說至此,語調放慢、放沈,我看向後照鏡,可以看穿他的身體,我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清楚,他對鏡子釋懷地一笑。
「沒想到我把你扶起來後,你卻用不像你平常的聲調朝我怒罵,『死胖子,不要碰我!』,我當場嚇呆嚇傻了……不僅如此,你還繼續罵道,『不要以為我跟你是同樣的,你被欺負是你家的事!』……你完全看穿我的來意。」
是、是誰?是誰說過這種話?
對被欺負的鄧同學說這麼殘忍的話……
──是我嗎?
因為我有其它朋友就可以無視對方的苦痛?即使那苦痛我也承受過……
「那時的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這麼說,再加上惱羞成怒,逐漸,我也變成欺負你的人,是通風報信的那種。我會偷偷告訴他們你今天又自言自語了什麼或是又做了什麼奇怪的事,他們聽了覺得有趣,我便與他們一起訕笑……」
「所以……你要道歉的是這件事?」
鄧同學輕輕地點了頭,「老實說,一直到國中畢業時,我仍不相信有什麼人格分裂的事,一直到我大學意外考上社工系,讀了心理學方面的書再加上有次真正的去了解、接觸後才明白這是實際存在的事實……當時體認到的那一瞬間我即想到你的事,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這件事,在乎到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放開油門輕踏煞車,拉起手煞車,我垂著頭過了很久後才開口。
「對不起,我無法、也沒有資格接受你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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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不過也難怪你不覺得是在敘舊,因為和鳴都是用公事約你出來的關係吧?」徐市長啜口姚嬸下班前泡的烏龍茶後又續道,「這是他的習慣,有事都不明說的……」
對啊對啊,哪有人約殯儀館敘舊的啊!簡訊也是一副『你不趕快過來驗屍我就告你!』的隱藏語氣,誰知道他是想重修舊好啊!不過──以前有好過嗎?!
『段不可愛同學』扶著眼鏡,對徐市長的話像個小媳婦似地完全不敢頂嘴,任他繼續說下去。
「他是真的很想再跟你聯絡聯絡的,我唯一聽過他口中以朋友兩個字形容的就只有倪先生你了呢,其實他從在法庭與你重逢的時候就想跟你互留電話了,只是我想你知道他……」
「彆扭。」
「不喜形於色。」
「計劃行事。」
「猜不出在想什麼。」
「冷感。」
等等──雖然跟徐市長搭相聲很有趣,可是一直人前說人壞話造口業可以嗎!?
徐市長推了推段律師,提醒他道,「和鳴你也說點什麼啊,不要每次都只提公事……你不是說有件事一直想再謝謝倪先生,你還說那件事改變了你的人生……那應該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那件事!?難、難不成那件事……他沒跟徐市長說啊?
沈默許久的段律師愛憐似地看著徐市長,最後總算開金口。
「我要謝謝你,介紹那份打工給我。」
「呃……不客氣。」
雖然接受這份道謝的同時我有一股衝動想向徐市長道歉……
徐市長看著我們開心地拍手叫好,還將我們兩人的手拉起
「太好了,友情修復了,你們以後可要常聯絡喔。」徐市長就像個幼稚園老師修復兩個吵架小朋友的友情,只差沒叫我們拉拉小手、勾勾小指一起去玩沙堆。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曾經有過的另一種遐想,雖不能既往不咎,卻幸運地轉化成另一種情感,由暗戀對象的情人串起的友情應該會很長久吧!
氣氛變得溫馨歡樂的同時,段律師的手機響起低調的鈴聲,他默然接起,對方似乎說了一大串話,他只消說一句。
「我明白了,我立即過去。」
徐市長在他掛斷手機後即擔心地問道,「什麼緊急的事嗎?」
「我的委託人違法闖入停放證物的停車場,我現在要趕過去。你要過來嗎?」後一句話是朝著我說的。
「那當然,我們是好──朋友嘛──」
刻意拉長的語調引來他的白眼,這種情緒反應──是朋友間才會的反應。
■■■
A side
Friday曾對我說過──「小郁你其實是一個很『無情』的人。」
他口中的『無情』指的並不是像電視中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壞人的無情。
別人對我好,我也會同理地對他好,但是我無法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筆墨難以形容的隱藏情感。
──這是之前的我。
現在的我自覺已慢慢在改變,但是過去既成的一切卻無法塗抹。
我沒有資格接受鄧同學道歉的原因是,他道歉的事是指他為了報復我而親近那群人,把我當笑話的事。
但是,罵他的人並不是我,雖然我不知道是誰……
而我無法接受鄧同學道歉的原因是,我自以為可憐、悲慘的國中時代,其實也傷害了別人……
痛苦的記憶總是記得特別清楚,所以我把鄧同學釋出善意,曾經幫助過我的事全都忽視了……
隨著他用另一個角度描述,驀地,什麼細碎的往事都浮現在眼前。
不只有我跌倒他扶我起身的那次,還有他幫我撿課本的那次、想幫在台上的我解圍那次、他想找我說話的那次,我卻只在乎心中的朋友……
……所以,更該道歉的人是……我?
「我在講的時候便想過你不會接受我的道歉……」他撐了撐嘴角苦笑,「也是,突然冒出來的國中同學,還像是鞭屍般把陳年往事都說出來,硬是要人家接受他的道歉……要是我的話也不會接受……對不起,喔,這個對不起是為了我的唐突的道歉。」
「啊,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不是那個原因……」我急忙解釋道。
但鄧同學彷彿沒聽見我的聲音似地顧自說,「我有許許多多後悔的往事,可是我卻出現在這裡……不知道這是神旨還是潛意識,但我想,我是真的很在乎這件事。即使得不到你的原諒,也想告訴你我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哎,頭又越來越暈了,時間不多了嗎……」
「有、有個辦法……」
嗯,沒錯!這樣的話……
我確認了自己的心情再重新再道。
「有個辦法可以讓我們--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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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徐市長因為隔天還有公事的關係被段律師拋在家裡(?),讓我這個外遇……呃,好朋友兼老同學跟著他到停放證物的停車場,徐市長果然是個有容乃大的好市長啊。
這是我第一次搭段律師的車。
黑色Audi轎車,雖然從車子的外觀看來不舊,可從小細節還是看得出這是台有歷史的車子。
「我真的……很久沒看到還裝有卡式錄音帶播放機的車子了。」古董!這絕對是古董了!
「我鮮少聽音樂。」
我看是根本沒聽過吧!這卡式錄音帶播放機還跟新的一樣!
「我只聽新聞。」
「喔──只聽廣播的話倒是不用換成CD的……嗚哇──」他猛然地加快速度讓我抓緊拉環。
我之前說過,在台灣開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本性。
段律師開車的習慣也跟他的本性一樣,不若小郁老老實實地開車,他是有計劃性地踩油門,絕不會浪費一滴油,像是剛剛,他若晚一秒加速就會被困在紅燈後。
這雖然有助環保(因為不浪費油)但對乘客的心臟卻不太好啊──
「吶吶,徐市長坐車的時候你也這樣開嗎?」
「當然不是。」
「……」
我的「開車看個性理論」仍沒出錯。他的本性就是這樣──對於所愛的人有完全的差別待遇。
十五分鐘後,我們到達證物停車場,停好車後即前往管理員室,死者的父親正在跟管理的警員大聲嚷嚷。
「那是我兒子的車啊,你們不讓我找那部車就是有鬼,一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不是這樣的,你可以領回車,只是要等這個案子結案後再來辦手續……」
警員想明理地向他說明,卻又被打回,「等到那個時候你們就都把證據清理掉了!不,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清掉了吧!」
當雞同鴨講的雙方又要獻入鬼擋牆的爭吵時,仍站在門口的段律師打一通電話,接通後講了幾句才走進管理室內。
「段律師!你來得正好,他啊──」
委託人急向段律師告狀,但是他沒理會他,對管理的員警說,「你是這裡的管理人嗎?」
「是的,根據法規,我沒辦法讓這位先生把車子帶回去……」
「麻煩你接一下這通電話。」段律師突然把手機遞給警員,警員雖一頭霧水,但仍接起電話。
警員一接起就變成隻只會說『是』的九官鳥,邊說還邊點頭,「喂──啊!是的、是是,是──我明白了,是是──」
掛上電話後,警員怨懟地看了段律師一眼,沒再說話就帶我們去看證物。
老同學像是只動嘴型般,輕輕地對我說。
「其實,我是不想用這個辦法的。」
「我知道,我知道──」
違反規則並不就是邪惡的一方,只是為了加快政府緩慢冗長的行政速度罷了。
■■■
「這裡擦撞的話,這裡還有刮傷……這不可能是他開的車啊……」
一名不甘兒子受不白之怨的父親正仔仔細細地查看肇事車輛,我跟老同學還有那位倒楣的警員則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沒猜錯的話,你應該讀過肇事檢驗報告很多次了吧?」
「五次,另外兩次是另找人驗過的,也找不出任何指向它人開車的證據。」他冷靜地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死者的父親才了結一番心願似地走到段律師身邊。
「律師,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不是我兒子開的車,他開車的技術是我教的,那種路況他絕對不可能選擇衝撞民宅而不是安全島,而且幾乎沒有煞車,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我很想選擇相信這位父親的話,但是就醫學及實證,酒醉駕駛是有可能這麼做的,無關乎學習過程或是經驗。
我的老同學也很想幫他,但無奈是真的找不到證據,而且遺體也入塔為安了。我不是福爾摩斯,他不是亞森羅蘋,現實也不是小說漫畫,只要發誓就可以破案的,很多案件都是留下惆悵的餘音,靜靜地躺在檔案室裡生灰。
老同學問我要不要來的確有其道理,他不會安慰人,我剛好是個只剩張嘴的男人,這時候正好派得上用場。
不過,當我還沒想好勸退的話時,死者的父親看著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語。
「我知道我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可是我就是知道他還在這世界上,還有執念沒辦法投胎啊……」
■■■
B side
「昨晚我們就見過面,應該也介紹過了。不過,現在立場不同,再重新介紹一次,我叫Friday,是夏郁典的另一個人格。」
因為有點起疑,我旁聽他們兩人對話的經過,最後小郁把這爛攤子丟給我收還真是「無情」啊……
「你一定覺得莫名其妙吧,不是說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們兩個都『既往不咎』,怎麼會突然冒出我呢?」我搖指道,「嘖嘖,小郁還是很聰明的,他知道我就是那個辦法?」
被我越說越搞不清楚的他模樣越來越清晰,這下糟了,這可不是我的目的啊,哈倪快來救我──人家怕鬼啦。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道,「簡單的來說,只要你認同我的存在。」
「認同你的存在……?」
「是啊,這比道歉來道歉去還要有用,你認同我的存在就表示以前那些事情都是誤會一場。雖然一筆勾消的感覺像被詐欺,不過,人嘛──只要能讓自己好過一點,去相信一件小事算是很小的投資了。」
鄧科宣先是看著我,爾後抱著肚子悶悶地笑出聲音。
「你真的不是夏郁典,他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的……」
「對吧,我跟小郁是不同的啊──」我攤手道。
最後,總算把該笑的笑完,他認真地對我說,「我明白了。」
他伸出手。
「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Friday。」
我也伸出手,握到空氣。
■■■
C side
我決定要使出殺手鐧了,心腸太軟還是不行的。
我拍了拍父親的肩,他不理會我,我硬是把他轉過正對著我。
「別再說那種自欺的話了,你只是不捨。捨不得兒子離開,所以才會頻頻想找出車禍的真相。但是,他已經走了,真的走了……無論與他有關聯的人再怎麼流淚他都不會回來了……」
眼眶一陣酸是怎麼回事!我還要安慰人啊!拿出你男人的堅持啊倪友並!
「你可以釋放你的悲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但請不要顧盼,那扇門他已經不會再打開了……」
有人輕拍我的肩,回頭看是老朋友。
他遞給我手帕,「擦乾吧。」
「嗚,謝謝……嗚,先生,你想哭的話可以到我懷裡……耶?人呢?」
只見死者父親又走回肇事車輛旁,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他悵然若失地看著座椅,「他走了……」
我跟段律師面面相覷,方才還堅持什麼的父親現在卻如釋重負,接受兒子已死的事實。
「科宣,原來你說的還有重要的事要做不是這一件啊……」
等、等一下……他剛剛說的名字有點耳熟……
那似乎也不是個大眾菜市場名……不會這麼巧吧……
雖然覺的機率不高,但我仍抓著老同學問道,「死者的名字叫什麼?」
「鄧科宣。」
小郁跟Friday──!
■■■
事後,我慌慌張張地打電話給小郁,結果是Friday接的,他說他車就停在殯儀館附近,我急忙請段大恩人再帶我過去,看到人跟車都完好無缺我才鬆了好一大口氣。
雖然很怕死命抱著Friday的糗樣被老同學揶揄,不過他識相地一句話也沒說,只帶著比鬼還不真實的微笑站在稍遠處。
那件案子後來也有了突破性的發展。
要交還給死者父親時,竟在駕駛座下發現一只隱形眼鏡,然而死者並沒有近視。也因此死者的朋友才承認其實是他開的車,到靈堂前謝罪。
擲筊杯請求死者原諒時,得到的答案是──
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