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T大網球場裡十幾個小綠球在紅土場地上來回跳動,穿著運動服的人們揮舞著網球拍,或快或慢的撞擊拍打聲形成奇妙的節奏。
其中一場對賽最引人注目,原因無它,穿著藍色運動服,正以一記正手拍揮向對方的男子是位混血帥哥。淡褐色的頭髮在陽下飛揚閃耀,晶瑩的汗珠自完美的臉龐上流下,讓人不禁覺得人帥真好,連流汗一定也都是香的。
面對強勁的飛球,以借力使力的方式巧妙再打回對方領地的男子其實也不差,他的娃娃臉既可愛又親切,始終掛在臉上的溫良笑容則能融化人心。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的年齡與對面帥哥相比,其實有一大段差距。
一盤結束之後,兩人走到長椅邊暫時休兵。
混血帥哥拿毛巾邊擦汗邊打趣道,「夏教授果然還是寶刀未老,屢屢化解我的攻勢。」
娃娃臉男子喝了口水後笑道,「簡律師才是厲害呢,我光防禦就很累了,根本沒辦法攻擊。」
「夏教授累了的話,那今天打一盤就好?」混血帥哥體諒地道。
娃娃臉男子連搖頭,「我還有體力,還可以再打!」
他苦笑道,「倪法醫今天又加班啊?」
「嗯……他幫另一個請產假的法醫代班。」
聽見這個人名,娃娃臉男子表情略顯落寞,混血帥哥似乎也查覺到了,即機靈地轉變話題。
「那我們待會打完一起去吃飯吧!附近有家新開的餐廳還不錯呢。」
「嗯,好啊!」
「那……再來一盤!」
混血帥哥搭著娃娃臉男子的肩,狀似親暱地走向球場,這兩人的一舉一動全被站在網球場外的女子看在眼底。
一身褲裝的她蓄著俐落的短髮,臉上戴著細黑框眼鏡,看起來就像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
看著他們的背影,她抱著牛皮紙袋的手逐漸加強力道,咬著下唇。
他為什麼要跟這種人交往?!
他一定被騙了──!
■■■
A side
這個星期六早上我跟簡律師約好要打網球,友並則是答應一位請產假的同事要幫他代班,所以他難得地在星期六早上七點醒來,跟我一起吃早餐。
但是他似乎還沒完全清醒,差點把番茄醬加進咖啡裡。
「那是番茄醬!」
「耶?」他再看手中一眼後愣道,「真的耶……」
「奶精跟糖在這裡,」我把奶精跟糖遞至他面前,有些擔心地問道,「友並你……醒了嗎?」
「唔……可能還沒……我看到糖罐旁邊有小精靈在跳舞耶……」
我再看糖罐一眼,他口中的精靈並不存在。
「友並……你還好吧?如果你還想睡的話,要不要……」
「唔……你親我一下,我就會醒了!」
「咦?」
如果是這麼簡單的要求的話……
我俯身輕吻了他的唇,他的嘴唇上並沒有砂糖,卻甜甜的。
「醒了嗎?」
「唔──」他悶哼了一聲,「醒是醒了……可是我卻看到小天使了……」
「咦?那、那怎麼辦?」
他咧嘴笑道,「沒怎麼辦啊,就讓我跟小天使開始一起吃早餐吧!」
我這才知道他口中的小天使是指誰。可是我覺得我不配做他的小天使,對我來說,他才是我的小天使呢。
吃完早餐後,我開車載他上班,友並說想早點把事情做完,所以中餐就不跟我一起吃了,提早下班時會打電話給我。
爾後,我便到學校裡的網球場赴約,跟簡律師打網球。
打網球這個興趣是我到美國後才培養的。
Friday說,「良好的社交源自良好的興趣。如果連個興趣都沒有的話,就只能跟別人聊天氣了。」,而在此之前,除了學業跟動物外,我對其它東西都不感興趣,後來看了電視上的網球比賽,覺得還蠻有趣的,便買了球拍跟球到附近的球場練習。
剛開始的時候當然什麼都不會,只能試著學網球選手的模樣打球,常常打三小時,有二個半小時都在撿球。後來一樣到那個球場打球的人看到了,便好心地教導我。半年後,我的網球學會了,也交到不少朋友。
回國之後我也一樣到學校的網球場打球,跟簡律師就是在網球場上認識的朋友。
他長得很帥(每次都會有女孩子在我們身旁看他打球),脾氣也好,球技更好,聽他說網球是他從國小時就學會的運動呢。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找我打球,有一次我好奇地問他原因,他卻神秘地笑著說,「因為跟夏教授打球,就只是打球,不用再多費心思。」
我就算聽了答案還是不懂。打球,不就真的只是打球嗎?
我總是這樣,聽不出別人的話中話。不過,友並卻說,「這樣很好啊!一次只要想一件事情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我自己不知道項特點好在哪裡,但是,這就是我的個性,我很難去改變它。
當我跟簡律師準備繼續第二盤,網球都已往上拋時,我的身後傳來一句女生的聲音。
「請問您是夏教授吧?」
網球沒有被網拍接住,直直地落在紅土上。
我轉身一看,是一位短髮戴眼鏡的小姐,手裡包著牛皮紙袋,我想不起曾經看過或認識她的記憶。
「是的,我是夏郁典,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有時候會遇到Friday認識的人,如果Friday醒著,我會請他確認,但他不在,所以我只好這麼問。
「沒錯,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姓倪。」
「倪小姐您好。」
她聽見我的話,表情卻一變,「你不對這個姓氏有什麼疑問嗎?」
「這麼說來……我的同居人也姓倪呢。」
倪小姐看起來一副快暈倒的表情,的確,近正中午的太陽可是會讓人中暑的。
「你不會想把我跟他聯想在一起嗎?」
「嗯?不會啊,難不成……你們認識嗎?」
「『倪』算是個少見的姓吧……而且正常人馬上就會聯想到了吧……」她輕扶了一下眼鏡道,「哎,算了,我是他的妹妹。」
「咦──!?」
「……現在才驚訝也太慢了吧……」
咦!?會太慢嗎?
■■■
因為友並的妹妹想找我談友並的事情,我向簡律師道歉,說今天可能沒辦法一起吃午餐。
「沒關係啊,夏教授有事的話就改天吧。」
簡律師絲毫不在意我的毀約,還跟我說那間新餐廳在哪裡,要我帶客人一起去吃。
「夏教授趕快去吧,別讓倪法醫的妹妹在大太陽底下等太久。」
「咦?簡律師你怎麼知道她是他妹妹?」我才要向簡律師介紹,沒想到他卻先說出解答,律師都這麼厲害嗎?
簡律師微笑道,「嗯──因為他們的『氣質』很像嘛。」
「這樣啊……」為什麼我完全感覺不出來呢?
「快去吧,我也收一收就要走囉,今天真的很熱。」
「可是……那不就沒人陪你吃飯了?」
「夏教授你放心啦,」他拍拍我的肩,「我們家的小溫隨傳隨到,我不怕沒伴的,呵呵。」
總覺得哪邊有點奇怪的我,一直到回家後才想起……
簡律師的男朋友不是姓雷嗎?
■■■
我帶著友並的妹妹到簡律師介紹的餐廳用餐,這間簡餐餐廳的裝潢與擺設很有格調,看鄰桌桌上的餐點也很可口的樣子,不愧是簡律師介紹的店。
不過,友並的妹妹似乎沒感受到餐廳悠閒的氣氛,顯得有些跼促不安,她沒有點餐,只叫了一杯柳橙汁,我則點了鮭魚套餐。
服務生離開,餐點尚未端上時,她即展開今天的主題。
由於她一臉嚴肅,讓我也不禁挺直了背聆聽。
「你跟我哥目前正在交往對吧?」
「是的。」
「交往多久了呢?」
我跟友並從大二到現在已經認識近幾十年了,並在多年前買屋同居,所以要從什麼時候算起還真是難倒我了。
我只好回答一個不確定的數字,「很多年了。」
她的手指不安地敲著桌面,弄出規律的聲響。
「……為什麼?」
「我愛他啊。」不過……妹妹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呢?
手指一記重音敲下,她揚起眉道,「……你還真敢說呢!」
「嗯?」我不能理解,「我不能說嗎?」
她露出我無法理解的表情,然後邊從牛皮紙袋中拿出東西邊道,「還裝得一副什麼事都沒做的樣子,你說你愛他,那麼這些是什麼?」
她從牛皮紙袋拿出一張張照片,背景好像是Friday常去的酒吧,照片主角是Friday跟我不認識的男性跳舞的模樣。
「是你吧?」
這個問題我應該回答「不是」,因為那真的不是我,是Friday。
不過,我跟友並約定好了,對於不太熟的朋友,暫先不透露關於我的人格的事,今天才跟妹妹第一次見面,應該還算不熟吧?
我點頭,「是我沒錯。」
「那旁邊這個、這個跟這個男的是誰?」她指著照片中,與Friday跳舞的陌生男子問道。
我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們。」
「你……」
妹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氣什麼……可是,我真的不認識他們啊……
「那你還有臉說愛我哥!剛剛還跟那個男人勾肩搭背的……」
「為什麼沒有?這兩件事有關係嗎?啊,他的話我就認識了,他是簡律師,我們是球友。」
她瞪大眼直看著我幾秒,爾後才呼了口氣再開口。
「好……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請問。」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
「你接近我哥,到底是要他的什麼?」
「唔……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呢。」
我接近友並到底是要什麼呢?
我需要他在我的身邊、他的博學與建議、他的故事與笑話、他的溫柔體貼還有他的愛……不過,仔細一想,我似乎是想要他的一切呢。
友並的妹妹又重新開始敲桌面,滔滔不絕地道,「你不可能是看上他的長相吧?我哥跟照片中這幾個男的還有剛剛那個打網球的相比,他實在是一點也不帥還很邋遢,身材的話……我想也不用比了,他頸部以下根本不動的!」
妹妹所言真的太誇張了,友並長得很端正啊,二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都正長在正確的位置,而且,他最近也會跟Friday去游泳呢,雖然Friday老說他只是去泡水罷了。
「難不成你是看上他的財產嗎?可是你是大學教授,薪水應該比一個小法醫還要高吧?而且他這個人有錢就亂捐,同情心到氾濫成災的地步。」
我不太會花錢,有錢就只會存起來,家裡的錢也還夠用,所以友並四處捐款也沒關係啊。
敲桌聲又嘎然停止,她皺起眉頭道,「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種可能,會讓你不擇手段地纏著他,你想要的東西是……」
「是……?」
「驗屍報告。」
我詫異地道,「驗屍報告?」
「沒錯!我猜對了吧!你一定是做了什麼事情……要買通法醫,所以才會纏上他,讓他寫出錯誤的驗屍報告,誤導警方……因為你殺了人!」
我急忙搖頭,「妳誤會了,我沒有殺人啊。」
「我只是還沒找證據而已!」
「我真的沒有殺人。」
「真的?」她狐疑地道。
「真的。」
「你敢發誓?」
我舉起右手道,「我發誓我沒有殺過人。」
「好吧……那你到底為什麼要接近他、跟他交往?」
「我愛他啊。」我無辜地道,這句話好像一開始就說了。
Friday說,「讓話題又回到原點是最糟糕的談話。」,我非常懊惱,因為妹妹忿忿地站起身欲離去。
「總之,請你趕快離開他,我會找出你的把柄的。」
說完這句話後,妹妹即要離去,在我正要開口挽留時,她又倏地轉身走向我。
「今天的事請不要跟我哥講!也不要說我來過!」
「啊,是……」
■■■
C side
根本沒放到假的星期六讓我的時間感錯亂,整理完鄭法醫的案子後,我走出門想沖杯咖啡休息一會兒,由於長廊過於陰暗而往窗外一瞥,發現天色竟全黑了。
電子錶上的冷光顯示七點二十八分。
我就像動作片中英勇的男主角般,在一瞬間決定了所有行動。
先是冒著「全身上下最重要器官被燙傷」的危險,大口將熱咖啡飲盡,接著邊吐著舌散熱邊把桌面上的文件掃進公事包裡,拖下白袍隨意往椅背上一丟就關門離去,並利用走到門口的時間打電話給小郁。
「小郁嗎?你在哪?」
『我在附近的書局,你下班了嗎?』
「我下班了!不好意思,一沒注意到時間就這麼晚了……」
『那我去接你,你吃飯了嗎?』
「還沒──」其實我連午餐都忘了吃。
一定是單身的時間小偷,他偷走了我下午預定的美好時光,原本打算跟小郁去喝個悠閒的下午茶之類的,最後卻淪落到買東西回家配著電視吃的下場。
這樣不就又跟平常一樣了嗎!每天都這麼過的話,遲早有一天會變得跟隔壁老王一樣,連太太穿性感睡衣躺在床上都無動於衷的!
對了,千萬不要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身為一個好鄰居,關心隔壁戶人家吵架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不過,星期六都快過完了,還是好好地來計劃星期日才有建設性,雖然星期日我好像還是要加班……
『這種棕櫚象鼻幼蟲是當地土著眼中的美食,牠對土著們的重要性大概等同於麵包,現在讓我把幼蟲抓起來……軟軟黏呼呼的感覺,搞不好吃起來像布丁呢……』
電視裡的野外求生節目主持人總是能適時地打擊我的食欲,我放下吃到一半的蒸蛋,轉頭看向小郁,原本想向他說些有趣的事,卻因為他表情呆滯的模樣而開不了口。
「小郁?小郁?小郁?」輕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我只得用B計劃,「小郁,這骨頭待會可以拿給小條紋吃吧?」
「咦?喔,嗯,可以啊,我待會拿給牠吃。」
他這才回過神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雖然我有時候會懷疑我在家中的地位到底是……?
「你剛剛在想什麼?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可以跟我說嗎?」
我放下筷子試圖問出些端倪,小郁卻露出困窘的表情搖搖頭。
「友並,對不起,我答應她不能說。」
我的心臟受到猛烈的衝擊,我的表情一定也垮掉,沒照鏡子就知道的原因是我的眼鏡歪了……
我把眼鏡扶正後,冷靜地道,「『他』說不能說啊?」
「嗯!你妹妹說,不可以對你說今天的事,也不能說她來過。」
「……」
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什麼關鍵字了?!小惠來找小郁?!
小郁仰躺在沙發上,「可是我覺得好困擾,我好像不小心惹她生氣,還把對話又重新帶回原點……咦?!這樣算是『你說今天的事』嗎?」
我急忙搖頭,「不算不算,當然不算。」
他鬆了口氣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想我大概猜得到小惠找他是為了什麼事,小惠以她的個性來看,八成是誤會了什麼事,而小郁一定不知道她誤會了什麼。雖然對他們的對話很感興趣,但我現在似乎還是『不知者』的狀態。
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讓他們自然地理解彼此應該是最正確的選擇。
雖然Friday一定會吐槽說,『你只是不想當三明治的夾心吧。』
「我還沒跟你講過我弟妹的事吧?」
小郁坐起身微頷首,「我只記得他們分別叫等惠跟仁壕。」
「壕壕小我四歲,現在在當藥師,之前跟交往四年的女朋友訂婚了。小惠小我三歲,現在是H公司的程式設計師,每年配股分紅都比我三個月的薪水多呢。」
「原來是程式設計師啊……難怪她會一直敲著桌面。」
「那是她的習慣,」思考的時候總喜歡用手指輕敲著桌面,「他們都是好妹妹跟好弟弟,可是卻有我這個壞哥哥。」
「為什麼你說自己是壞哥哥呢?」
我拉近跟小郁的距離,拉著他的手道,「每次都讓弟妹擔心,這不是壞哥哥嗎?小時候他們跟我相處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對待我比對待易碎品還膽戰心驚,每次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想,『如果能像個哥哥一樣帶他們出去玩就好了』、『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像個哥哥一樣站在他們面前挺身而出就好了』,只可惜一直沒辦法實現這個願望。長大之後,我身體好了些,他們也都很優秀,也不需要我的幫忙,反倒是小時候的習慣改不掉,總還是常擔心我……」
尤其是小惠,似乎是小時候那件事讓她留下陰影,是全家人中最關心我的人,可是她的關心卻常常……
「友並,我好像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哦?真的嗎?」那很好啊,希望這次小郁做出來的羹湯能合小姑的口味……
「她一定是怕你被我帶走……才會來找我的。」
「……」好像對又好像不太對,這個口味……
「可是我又非得帶走你不可……但她是你妹妹……」
我軍士氣一振,我握緊小郁的手道,「那你該怎麼辦才好呢?」
他考慮了半晌,最後得到這個睿智的答案。
「嗯……把你切兩半?」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小郁是所羅門王的後裔啊……
順便一提,橫切的話,會有價值上的差別喔!上半部比較值錢。
■■■
A side
我星期三下午有一堂課,每次上這門緊接著午休後的課,學生們總是睡眼惺忪、面露疲憊。我也當過學生,也能理解有時候生理反應來得擋不住。我不會去搖醒那些不小心趴下的同學,也會在要講期中考題時,故意放大音量,叫他們起床筆記。
上課三十分鐘後,課堂上還清醒的人已經不多,所以我馬上就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女生,友並的妹妹。
她清醒地把我的課聽完,不但認真地作筆記,連途中下課也沒有休息,比我的學生還認真的樣子,讓我不知道該檢討自己還是請學生檢討。
下課後,我還在講桌前整理東西,她即主動上前找我攀談。
「夏教授,你待會有空嗎?我想再跟你談談。」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的態度不像上次一樣尖銳強勢,待會沒課的我便提議到我的研究室喝杯咖啡。
走進研究室後,她好奇地東張西望,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由於很久沒整理研究室了,文件跟書籍都散亂一氣。
我自首地道,「不好意思,研究室有點亂……」
「不會啊,不會很亂,比我哥的房間乾淨多了……而且有趣的東西也很多呢……」
當她好奇地觀看書架上的書時,我走到咖啡機旁邊準備咖啡邊說,「妳對生物學有興趣嗎?剛剛看妳上課很認真的模樣……」
妹妹撫著書架,手指又不住地輕敲,「唔……我國高中時都對生物沒什麼興趣,不過夏教授你講課很有趣,但我不懂……為什麼學生們都不太捧場……」
我把咖啡端到她面前,自己也坐下,苦笑道,「可能是他們都聽一年了,再加上我是他們口中的『大刀』,有趣也會變無趣吧。」
「咦?大刀?」
「就是當掉很多人的意思……」
「不……我是指,你看起來不像啊……」
我歪頭摸著臉,友並也說我看起來不像個『大刀』,但他又說可以理解為什麼我會變大刀……到底是哪裡不像?哪裡又可以理解呢?
她驀地放下茶杯,別過頭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也不覺得你是個會騙欺騙別人感情的人,但我那時候卻還是咬定你就是那種人……看來這次又是我誤會了,原來你跟我哥很早就認識了啊……」
雖然還是不太清楚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不過看妹妹的樣子,似乎撥雲見日了,真是太好了呢。
「嗯,我們在大學時就認識了,後來我去了美國,幾年前才回來。」
「然後跟我哥在一起……他也真是……」妹妹可愛地噘著嘴道,「每次都不講,每次都讓我誤會……啊,我要慎重地向你道歉,抱歉之前對你講了一些重話。」
我急忙道,「不用向我道歉,我才要跟妳說『對不起』呢。」
她瞠目問道,「為什麼?難、難不成你真的做了對不起我哥的……」
「我要向妳說對不起的原因是,我搶走了你哥哥啊……」
友並原本的家很幸福美滿,我卻硬是要跟他另組一個家,這點讓我非常內疚,可是我又自私地捨不得他離開我,我真是個自私的壞人呢……
「噗──」妹妹噗嗤一笑後又突然大笑地拍著沙發道,「哈哈哈,哎喲……不好意思,我停不下來……你放心,我們都恨不得請你趕快帶走他呢──」
「趕快帶走他?!」
妹妹又笑了一陣子才停歇下來續道,「我們全家人都覺得我哥很難找到另一半,也很擔心他會被騙婚還是會被騙錢什麼的。他這個人很聰明,他會知道你在騙他,可是他又會因為同情你,甘心裝傻讓你騙,所以我之前才會很擔心他的同情心又氾濫……現在知道你是認真的,當然巴不得請你好好地看管好他囉。」
「所以……你們都不介意我占著他嗎?」
妹妹搖頭又大笑道,「完全不介意,請請請。」
友並的家人跟友並一樣都是好人呢……
「只是,我想跟你說……他雖然外表吊兒郎當,每次問『東』,他都回答『西』,但是他是個想很多的人……他覺得自己現在能活著站在這邊,已經是個奇蹟了。因此他並不覺得自己重要,這樣反而更讓關心他的人擔心。」
妹妹說得沒錯,同居這麼久,我不小心把他的事情弄糟了,友並也不會罵我,總是笑笑地說沒關係……
「他身體還不好的時候,我跟弟弟不懂事常去鬧他玩,他也不會生氣。有一次我們跟他玩,害他病情發作,即使年紀尚小的我也看得出來情況危急,都嚇得哭出來了。
幾天後,他的情況穩定後,我跟弟弟去醫院看他,他伸出虛弱的手拍著我的肩,不但說自己沒事,還說要把他床頭的福爾摩斯全套小說送給我……那是他最寶貝的書,說要送給我就表示……他自己是個隨時會上天堂的人,所以把寶貝的東西送給弟妹或是其它人,都沒關係了……」
她揉了揉眼笑著說,「像他這種人……欺負起來應該也不怎麼有趣吧?因為他會躺在地上毫無反擊能力地讓你壓著打啊。」
「小惠……我不會欺……啊,」說出口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竟學起友並叫她的小名,「不好意思……可以叫你小惠嗎?」
「當然可以啊,」小惠慷慨地笑道。
「嗯,小惠。」我又輕喚一次,有種多了一個妹妹的感覺,真好。
小惠撥了撥瀏海,微紅著臉不好意思道,「老實說,我剛剛會說那些是因為,我老是不知不覺地欺負到他……」
「咦?」妹妹不小心欺負到哥哥?
「唔……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時候是跟他玩,常不小心玩得太高興,沒注意到他的病;國中時我們雙載騎腳踏車出去玩,結果回來時換我載他,結果摔到溝裡,我沒事,他右腳骨折;高中時,他要考大學,我們全家去陪考,中午我幫大家買便當,可是……那便當的菜不新鮮,害他考試時肚子痛,後來還重考;大學的時候,他說電腦壞了,因為我學資工的,便自告奮勇要幫他重灌,結果害他的硬碟燒掉了……但是這些這些,我哥都
沒有抱怨過任何一句喔……連重考時也說『還好那天肚子痛,我才有理由重考上T大!』。」
「這……」
「還有這次也是,我還誤會你,想叫你離開我哥……為什麼我這麼關心他,卻常常弄巧成拙呢?!」小惠認真地扭著手指道。
「我覺得他感受得到妳的心意……真的。」我想給妹妹一點……鼓勵。
「真的嗎?我下一次一定做得好的!」妹妹開心地一笑,「喔對了,今天我哥會回家吃飯吧?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呢!」
■■■
C side
我妹妹小惠,從小到大她都對我很好很好很好,真的……
我們只是有點八字不合罷了。
她載我出門時總會出事,她買給我的東西總會出問題,她煮給我吃的食物總會在上桌後變得不新鮮,她幫我修東西時我都要準備花錢再買新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十次革命,屢試不爽地想要再幫幫我。
當我看見親親愛愛的小妹張著水汪汪的大眼說,「哥──我可以幫你啊──」的時候,撐不過幾秒又會心軟地答應。
她讓我的人生總是充滿著驚險、刺激還有楣運。
所以當聽見小惠找小郁時,其實我是非常不安的,深怕這次又會天雷勾動地火、彗星撞上地球地出什麼問題。
不過,同時我又天真地想,只要我跟妹妹,水與鈉,不相互接觸的話,應該不會產生反應吧!
因此,我忍耐地裝作不知情地旁觀,在今天回家時收到成果。
打開門看見兩人氣氛不錯地坐在沙發上聊天,小郁看到我也沒突然衝過來甩我一巴掌,很好很好,一切相安無事。
然而,我卻不知道,接下來拉開布幕後,好戲才正要開始。
我裝作驚訝地看到小妹,她也熱情地拉著我,說他們準備好晚餐了。
小郁不太會作菜,這頓飯想必是出自小惠的手。她的廚藝不錯,可是,只要是做菜給我吃的就一定會出問題,有先見之明的我,便說要到房間換衣服,偷吃了包胃藥以防不時之需,但是……
妹妹舀湯時不小心噴到我的手,都沒有人發現『手』是外科手術醫生最重要的部位嗎?!不要因為我的病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就不把我算在外科手術醫生之內啊啊……
妹妹舀好的湯上有層熱油,我顧看著小郁,沒注意到就喝下,把舌頭給燙著了,也沒有人發現到『舌頭』是倪友並這個人全身上下最重要的部位……
妹妹幫我夾魚肉的時候,那根韌性極強的魚刺彈起,我以零點五秒之差把眼皮闔上,保住了左眼……
「啊,哥,這菜我跟小夏去買的,很新鮮的喔!」
小夏?!還真親暱呢!所羅門王的後裔.小郁果然厲害,反而讓小姑做菜給我們吃了……
「真的嗎?那我一定來試試……」
「我幫你夾!」
「不不不──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們也快吃吧。」
■■■
我知道說「還好」有點過份,但是真的「還好」……
還好……小惠吃完飯後沒多久便說還有事得先回去處理,其實她是北上出差幾天順道來看我的。
臨走前小惠還拉著我到一旁咬耳朵說,「哥──小夏人好又溫柔,是大學教授,又有房子車子,還這麼喜歡你,他一直說他愛你耶!你到底是怎麼追到人家的啊?」
我得意地道,「當然──是靠我的個人魅力!」
小惠不以為然地喃喃道,「其實是你當法醫做好事、積陰德,老天爺有看到吧?」
我很無奈,妳心中都有正確答案了,又何必問我呢?
「是是……老天爺總算有眼,看到我每次去便利商店買東西,都會投五十元進愛心箱,實屬個好人,便蓋章把他御賜給我……」
她聞言爆笑道,「沒錯沒錯,結果投完才發現自己只帶五十元,沒錢結帳了!」
「耶?妳怎麼知道我常做這種事……」
「我是你妹啊──」
「……」人是無法反抗基因的!基因萬歲!
「對了,下次回家的時候也帶小夏回去啦──」
「再考慮啦,我怕他會被你們嚇到。」其實是相反,不諱言,小郁跟Friday的狀況是我最大考量的因素。
「才不會咧,我對他超好的,我們下午還一起坐在路邊吃可麗餅呢。」
「啊,車來了……」
「厚──你每次不想回答就岔題!」
「既然妳知道我不想回答就好啦。」
「唔──」
小惠一橫眉,即跑向小郁身邊,偷偷跟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跑回來,像個惡作劇完的小女孩,嘲笑道,「哥你完蛋了,我要走囉,拜拜。」
我搔著頭目送計程車離去,小郁也不知何時走近我身邊。
「我這小妹真是……她跟你說了什麼啊?」
小郁一五一十地道,「她說:『晚上請盡情地欺負我哥吧!』」
「……」
喂喂──!一個未嫁的女孩子家這樣說話可以嗎──!
不過,還好她是跟小郁說,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呃,小郁,別把她的話放心上,她開玩笑的。」
「小郁當然不會把她的話放心上啊,因為是我聽到這句話的喲──哈倪。」
「……」
我跟我妹感情真的很好,但我們……真的,八字不合。
■■■
Other side
「我覺得Friday不錯啊,挺適合哥的,他就是需要這種強勢的人當另一半,哥的個性太軟了,雖然Friday……嗯,大概因為從國外回來的關係,是個很開放的人。」
「小夏是個很和善的教授喔,雖然生物我不懂,不過聽他上課講話很舒服,而且他真的很專情呢,我拍到的那些照片八成是意外吧!哥跟他也很配喔,因為他會引起哥的同情心跟愛心,全都放在小夏身上的話,就不會氾濫成災啦!對了,小壕Friday是誰啊?」
「我才要問你小夏是誰呢?」
「……」
「……」
「不會吧……」
「哥竟然……」
「太難以置信了,哥那麼懶的人怎麼可能腳踏……」
「太不可原諒了,我要替小夏討公道!」
「咳,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啊,我們兩老完全聽不懂咧。」
「爸!」
「媽!」
「哥他開竅了!」
「哥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