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包、手機、鑰匙、購物袋,重新確認出門購物該帶的東西後,他站在玄關的鏡子面前輕撥著垂下的瀏海,並順手拔掉一根不符合年紀的白頭髮,要穿鞋子時他倏地回頭望向餐桌旁的那片大落地窗。
對四月來說不算太熱的陽光灑落,晴空萬里,電線上還有幾隻頑皮的麻雀在嘻鬧,還看得到對向人家晒的棉被,是小熊維尼圖樣的。
明明是個外出的好天氣,他卻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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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先生,今天天氣真好啊──」隔壁家坐在門口擦皮鞋的鄰居順口問候道。
邊鎖門的他禮貌性地回應道,「嗯,是啊。」
鄰居注意到他手拿著購物袋,明明是件再平凡也不過的事他卻一臉驚奇地說,「咦?連先生要出門啊?」
「是啊,買些東西。」
「……這樣啊,很難得看到你出門呢!」
「嗯……因為我真的很少出門嘛。」他苦笑,上次鄰居太太看到他出門時還嚇傻了。
話別鄰居後,他從皮包裡拿出一張長便條紙,一行一行地確認著待辦事項,只是他還沒走到樓梯口,一陣怪風吹來,手沒抓牢,這張便條紙就被風吹到樓下。
「啊!」
他急忙往下望了一眼它的去向,腎上腺素急速分泌,以跑百米的速度從五樓狂奔到一樓。
所幸便條紙沒被吹遠,還被人給撿到了。
路旁一個戴著知名速食連鎖店帽子的外送店員右手拿著速食紙袋,左手拿著他的便條紙,好奇地唸著上面的項目。
「記得去郵局領錢、統一布丁一盒、土雞蛋一盒(晚餐炒蛋)……」
「先生,那張紙是我的……謝謝……」
自己潦草寫下的備忘被唸出來,他覺得有點丟臉,想趕快拿紙走人,但是對方卻沒有要把紙還給他的意思,反而還認真地一直看下去。
「先生!?」這已經算侵犯隱私權的範圍了吧?!
「啊!」他猛地抬頭,「這張紙是你的嗎?抱歉抱歉,因為我太好奇這張超──長──便條紙了……」
他垂直拉起那張長便條紙,這張便條紙是用一張張短紙黏起來的,長度約從地板到他的腰部,「……這張紙寫好多日常生活用的事項喔?」
若是出門備忘事項,那也太長了吧!外送店員滿懷疑惑。
「因為那是一個月的份。」
「我一個月才出門一次,所以那是一個月的份,可以把紙還給我了吧?」他有點不耐煩地道,原本就討厭出門的他,這下又浪費更多時間在外面了。
「好好,不好意思。」
外送店員將紙條重新整理過後交還給他,還職業病地向他說聲謝謝,說完後才突然驚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他發現對方似乎有些原住民血統,帽子底下的尖鼻子比常人都還要挺直,肩身寬闊,手臂的線條很漂亮,不過浮凸的青筋讓它不怎麼平滑。
「啊,對了,可以向你問一下永安街三十八號在哪嗎?」外送店員突然問道。
那地址是他再熟也不過的地址。
「後面這幢公寓就是了,這邊門牌排得有點亂。」
「就是剛剛紙條飛下來的那幢嘛──害我剛剛在附近繞好久……你也住那幢嗎?」
「嗯。」原住民好像會異常地跟人熱絡,他心想。
「我剛搬來這個城市,路還不太熟,哈哈──」
他看著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搭話,他本來就是個不善與生人熟稔的人,幸好對方還記得他還有『一張長便條紙』的事情要做。
「啊,我別擔誤你的時間,你趕快去忙吧!」
遲疑著要不要向對方說再見時,另一個生理現象卻搶先出現。
「哈──啾!」鮮少出門的他對於外面的空氣也不太能適應。
這噴嚏讓外送店員的表情認真起來,白黑分明的大眼直望著他。
「唔……先生,給你一個建議,你那些事項可能得緩個幾天辦比較好喔!」
「為什麼?」他揉著鼻子道。
「在我們族裡……如果打獵行前打噴嚏就是表示今天不會獵到任何獵物意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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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後悔方才把外送店員的好意提醒用科學的鼻子過敏角度一笑置之。
變臉的速度比童話故事裡的邪惡後母還要快的春天,在他踏出郵局的當下毫不留情地倒下一盆大雨還附贈幾發閃電。
他只好又退回郵局等了約莫二十分鐘,雨還是沒有要停歇的跡象,急著想趕快把事情辦完回家的他開始沿著騎樓行走,同時瞄著路上有沒有空車的計程車。
突然眼前一台黃色的計程車閃過,他急欲招車的腳步還差點絆倒,最後還是沒能攔下它,後向跟著疾駛而過的車子更補了他一灘污水,純白的襯衫就這麼陣亡了。
心想著還有什麼能比這樣更慘的同時,天無絕人之路,一輛計程車緩緩地停在他身旁,他不好意思地把溼淋淋的身子塞進計程車裡。
「抱歉,把你的座位都弄溼了……」
「沒關係沒關係,」前座的計程車司機溫和地笑道,「先生上哪?」
「活力超……」原本要說出下一個目的地的他突然噤口,猶豫了幾秒。
──打獵行前打噴嚏就是表示今天不會獵到任何獵物意思喔!
他黯然失笑道,「永安街,謝謝。」
提早回家的他沒有買到任何備忘紙上記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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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才出門一次的他,是朋友間口中的阿宅。
但與現今對「宅男」的定義不同,身為一個德文翻譯,他有很好的家裡蹲理由,若非必要,他不出門。
坐在工作桌前剛翻完一個急件的他伸了一個大懶腰,聽見骨頭發出抗議聲後,他起身走到電話旁打給市內快遞請他們來取件後便坐在魚缸前發呆。
離那天出門後過已經兩天,這個月不再出門又不行……
猶豫不決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門外傳來電鈴聲,他將桌上校譯好的稿子整理後打開門遞交給快遞。
「請在這邊簽名。」
戴著藍色帽子的快遞人員將單子與筆遞交給他,衣袖挽至手肘露出前臂,上頭浮凸的青筋紋路他好像在哪看過……
仔細一看那帽子底下的尖鼻與渾圓的大眼,他與他都驚呼出聲。
「唔!」
「啊……是上次的──那個……長便條紙的…」對方拿長便條紙當他的代名詞,他也不知道該說是適切還是不適切。
他簽完名後把單子還給他時,嘴巴不自覺地動了起來,「你……換工作了?」
明明二天前還是穿著亮黃色外送店員的制服,今天卻變成對比的天空藍。
「嗯?沒有啊,我兼很多差……喔喔……是連先生啊。」單子上簽著飄逸的三個大字,連紹帆。
「嗯,向先生。」他看著他胸前制式名牌上三個大字,向恆逸。
「啊,那天後來你有辦完事情嗎?」
他莫可奈何地搖頭,「沒有,真的被你說中了……」
「那句話真的很準的……在我們族裡……」
沒想到也適用在我這平地人身上……他失笑地想。
「所以你這個月還要再出門一次囉?」他仍不改熱絡的態度續問道。
「是啊……真麻煩。」
「你很不喜歡出門啊?」
「是不太喜歡……」可是不管再怎麼利用網路訂購或是宅配等方法,一個月他還是得出門辦一次在家遙控不到的事,「……真希望能有人幫忙跑腿什麼的。」
脫口而出的願望意外成真,他開心地道,「那我幫你買東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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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剛煮好的濃湯端上桌時,電鈴今天第二次響起,連紹帆匆匆地脫掉手套跑去開門。
換上便服穿著短褲的向恆逸露出一口白牙,兩手提著三大包他的東西。
「全部的東西都有買到喔──」
「謝謝。」
他原想接過東西並把準備好的謝酬交給他,沒料到對方卻好意地幫他搬進門,還看著自家的晚餐直流口水。
「哇哇──好好吃的樣子!」
似乎不得不這麼問,「呃……你要一起吃嗎?」
有種可以自然地插入別人生活的特質的向恆逸當然自然而然地坐在餐桌前,剛好就坐在已經很久沒有外人坐過的客人椅上。
「唔唔,你是當翻譯啊……難怪你不常出門,我的話就沒辦法了,天生坐不住,兼了四份差還覺得不夠呢,哇,這現蒸的蛋好好吃!」他滿足地又扒了幾口飯。
「四份差?」
「對啊,有送報紙兼送牛奶的、外送的、快遞的,等等要去便利商店接夜班喔。」
連紹帆用像是看到外星生物的表情看著他,「你不累嗎?」
「還是會累呀,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乖乖的坐著,我從小就是個過動兒嘛!我媽都說小時候要叫我睡覺都要拿棒子把我打暈咧,哈哈──」
明明應該算是個病症的名詞卻被他當成玩笑開,不過像是漸漸被傳染似地,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我跟你相反,不喜歡到處跑,只要待在家裡就很高興。」
「待在家裡不會很無聊嗎?」
「在家裡有很多事可以做,我可以工作、種菜、養魚、看書,常常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
「我則是沒工作的日子還是到處亂跑,這幾天就騎著腳踏車把這裡的路都摸遍了喔!」
今天的晚餐時間他們聊得很愉快,向恆逸最後還喝了一杯餐後茶才離開準備去打工。
告別前連紹帆把一只信封袋交給他,說是給他幫忙跑腿的工資,向恆逸卻說什麼都不肯收。
「這次就當試用啦!以後有要幫忙買東西的話隨時都可以叫我喔!」
各取所需地,他們成為了主僱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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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一塊、絞肉、豆瓣醬……喔喔!這是麻婆豆腐吧!」
看著長條備忘紙上的項目,他興奮地猜出他家今天的晚餐,並吸了吸自己的口水。
向恆逸覺得幫忙跑腿這件工作其實很有趣,每次都可以從那條長備忘單上發現新大陸。
像是買布丁的話,他會注明要買某一牌的,面紙也是;若是那天買肥料,則是他家的陽台小菜園又要種新作物;他也幫他買過水草與魚,下次再去就會發現魚缸裡的內裝不但改變還多了新住戶;有次他疑惑地照單買了明星花露水,拿給他後才知道,那是要殺蟲用的,效果奇佳。
有他的幫忙,他「宅」得更徹底了,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走出比等垃圾車地點更遠的地方。
「我最近認真地在考慮一件事。」
連紹帆突然這麼說,坐在對面正專注地吃麻婆豆腐拌飯的向恆逸聞言,沒氣質地張著塞滿飯的嘴呆呆地看著他。
「什麼?」
「要不要聘用鄰居小孩幫我倒垃圾與收信。」
「啊?」
「昨天倒垃圾時談成的生意,我只要把垃圾放在門口,他倒垃圾時就會順手拿去倒,信箱有信的話也會拿上來給我,一個月給他二百元零用錢就可以,我覺得還蠻划算的。」彷彿「宅」火入魔的連紹帆愉悅地談著這筆生意。
「不、不好吧……這樣你不就完全不用走家門了?」向恆逸覺得有點擔心,其實他之前就有想過要不要邀對方出門走走的事,畢竟陽光空氣與水,是生存缺一不可的要素。
「這樣才好啊,有你幫忙買東西,還有他幫忙倒垃圾……」
「不不,絕對不好!我覺得你還是要出門晒晒太陽,不然身體會變差的!」
「在家裡也可以也可以晒太陽啊,我每天都會在陽台那邊弄菜,最近還晒黑了呢。」
「呃……一直待在家裡會運動量不足!」
「我家有跑步機,每天都會跑個一千五百公尺。」
「你可以出門找朋友啊!」
「大家都很忙,用網路視訊更方便,你怎麼?突然那麼想勸我出門?」連紹帆覺得奇怪,原先他對他的生活方式都不作任何評論的,今天卻突然義正詞嚴地假道學起來
「唔……我是覺得你好像有點……『宅』過頭了?」
連紹帆聞言有點不高興,「人為什麼不能一直待在家裡?我在家裡可以工作,可以做我興趣做的事,為什麼大家總認為整天蹲在家裡不好呢?」
向恆逸心裡知道整天在家裡不好,但又不知該怎麼表達,「你都不會想出門走走嗎?或是去哪裡看看啊?」
「不會,電視上的風景更漂亮。」他像是賭氣般地道。
「可是電視聞不到花香……」
「我可以請花店宅配花過來。」這次則是詭辯。
「不然這樣,我週末帶你回老家如何?週末還有個族內的慶典喔!說不定還可以吃到山豬肉喔!」
「我沒興趣……不用再說了,我沒有出門的理由。」他撇過頭道。
「理由理由……」
向恆逸悶著頭想,還真的找不出讓他出門的理由,就算他不幫忙他跑腿,他搞不好也可以請別的人代勞……他有興趣的東西在家裡也可以得到,真的找不到了嗎……
「我……」他的內心有股激動。
「唔?」
「『我』不能成為你出門的理由嗎?」
直到說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這個「宅男」了。
但是這句話彷彿打開了對方的什麼裝置。
連紹帆的呼吸變得急遽,肩膀上下起伏,表情就像是想吐而吐不出來般地痛苦,眼眶也紅紅的。
「紹帆?你怎麼了?」
他想伸出手關心卻被打了回票。
最後連紹帆摀著嘴,把向恆逸從他的王國裡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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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變得極端總有個理由。
起先,他也只是一個不太喜歡出門的人而已,平時在學校除了上學與買東西外,也鮮少參與班上跟系上的活動,直到認識了學長,老說他這樣會悶出病來,每天殷勤地跑到宿舍拉他出門。
「我真的很不想出門……也沒有理由出門啊。」
「你要想著出門可以看到我啊──我是你出門的理由,這樣你就會想出門了啊!」
那個自信到讓人想揍他一拳的笑容,後來真的成為他出門的理由。
他們交往一年後,學長畢業去當兵,還沒下部隊前他去懇親。也許是對方太了解他,知道他不可能大老遠來探望他,大辣辣地與一名他不認識的男子摟腰搭背,親暱的樣子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們的關係。
他的個性不會衝上前去,只是默默地坐車回家,默默地把他們的合照燒掉,默默地丟掉所有與他的東西,只留下他送的那隻老鼠魚在魚缸裡不問世事地游來游去。
趴在魚缸旁的連紹帆用食指隔著玻璃敲著那隻老鼠魚,喃喃地反省自己剛剛的行為。
「竟然就這樣遷怒……還沒忘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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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又過了幾天,他手上有份譯稿要交件,習慣性地要打給那家快遞公司,但是在按了第五個號碼後重新掛斷,改打另一家快遞。
不過打開門,橘色帽子底下的臉還是他。
「你……!」連紹帆吃驚到說不出話來。
原住民樂天個性的向恆逸像沒事般笑道,「啊,我沒跟你說我又兼了一份差嗎?」
看著拿走譯稿與另一分購物清單的他的背影,連紹帆像是鬆了一口氣般躺在舒服的紅色躺椅上。
不一會兒,他放在桌上手機響起,是一通含附件照片的簡訊。
『今天送件途中的太陽好大──!夏天好像快到了!我愛夏天!
寄件人:向恆逸』
照片裡陽光普照,一個自拍的快遞員露出被光線刺目的誇張表情。
他因為簡訊而走到陽台邊,看著好天氣掩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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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二人份的水餃丟下鍋後,褲袋裡的手機又響了,還是他傳來的簡訊,這是今天的第五封。
『買菜的時候被大狗追!超可怕!
寄件人:向恆逸』
被大狗追的同時他還不忘拍照,照片雖然模糊,但是臨場感十足,彷彿在耳邊就聽得到狗叫聲似的。
十分鐘後,攝影者就宅配到他們家,不知為何一進門就緊抓著他的手不放,還溼溼的呢。
「做什麼?」
「讓你體驗臨場感啊!」他壞心地咧嘴笑道。
「臨場……這該不會是……」
「沒想到那隻狗只是想跟我玩,我跟牠玩得整隻手都是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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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恆逸沒再向他提過出門的事,倒是即時簡訊一封接著一封。
『半夜的大夜班,都沒有客人好無聊,所以我在櫃台後面做伏地挺身,應該不會被拍到吧?
寄件人:向恆逸』
「笨,當然會被拍到啊!」早躺在被窩裡的他笑著罵他,還有股衝動想走到他執大夜的那家便利商店偷看。
『你委託的蜂蜜蛋糕團購面交,剛剛在捷運站跟主購見面!原以為是個女生(因為他的ID是Michiru)沒想到是個壯漢!害我嚇一跳,心驚驚。
寄件人:向恆逸』
照片是他與主購的合照,兩人拿著蜂蜜蛋糕,擺出很幸福很好吃……很搞笑的表情。
連紹帆忍俊不住,拿枕頭悶著一直笑,再看一次照片還是笑個不停。
他用的方法很高明,不但要成為他出門的理由,還要讓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多有趣、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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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新鍵盤與新墨水來到他家的向恆逸,挺而尖的鼻子翹得老高,興奮地道,「今天的菜很豐盛喔!」
連紹帆笑而不答地幫他添飯,直到第二碗飯落進他的五臟廟後,他才緩緩開口。
「因為明天要出門,所以今天要吃好一點。」
「出……」他訝異地看著他,隨即又馬上點頭道,「對對,明天是假日,應該要出門的!去哪好呢……」
「去你家吧!」
他馬上搬出預定的目的地,對方卻有點不願意似地猶豫了。
「我、我家沒什麼好玩的啦,還是要去我老家呢,雖然有點遠,不過很漂亮喔,而且家裡的小豬生了,很可愛喔!」
「不能去你家嗎?」他小小聲地說,哀求似地。
「呃……也不是不行啦,不過真的沒……」
「那真可惜啊……」
「我……」
他學著他,以退為進的戰術真的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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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認識他一段時間了,不然他一定以為他是昨天才剛搬來這間房間的。
空盪盪的屋子沒有擺設可言,牆邊堆著幾個未開封的紙箱,連廚房的水槽都是乾的,唯一比較有人氣的地方只有那床上睡得凌亂的床單。
他尷尬地笑道,「就說我不喜歡待在家裡嘛……回來就只是睡覺。」
連紹帆顧自地在房裡走走看看,打開陽台確認日照角度,走到櫃子旁丈量長度,最後還逕自拿出箱子裡的茶壺茶杯,把自己帶來的伴手禮打開泡起茶來。
「不知道為什麼,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感覺耶──」難得坐在自家客廳喝茶的他沒經大腦地說著讓對方害臊的話。
紅著臉的他把臉埋進茶杯裡,喝了一大口後才說,「下次我拿幾盆養好的花來,還有一個八吋缸跟幾條孔雀。」
「咦?」
「不准讓牠們死掉!」他任性地道。
「等、等等,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顧家的男人。」
「什、什麼?我沒聽清楚?!」他激動地道。
他沒有再回答一次,只是又再度把臉悶進茶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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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向恆逸家陽台的花盆非但沒枯,還增生了好幾盆,植物們欣欣向榮的模樣已經快可以跟連紹帆家的陽台比擬。
「昨天牠就生了一大堆!害我還趕快請人代班大夜,整晚都在撈小魚。」向恆逸活靈活現地敘述著昨夜第一次當接生婆的經驗。
「大家都很健康嘛!」他看著臨時用玻璃杯裝著的小魚們笑道。
「對啊,看到小魚們我好感動!所以我決定辭掉一份兼差,以後要多在家裡陪牠們!」他認真地道。
「所以……現在換你喜歡家裡蹲了?」
「唔……也要平衝一下啊。」
「可以問你嗎?」
「唔?」
「不喜歡待在家裡的原因。」
「那你呢?不喜歡出門的原因。」他反問道。
「我先問的噢。」
他揪著五官,不太習慣講自己的事情似地開口,「就……小時候在家常常被打,爸媽也常吵架,後來回去山裡跟阿公阿嬤住,林管局又叫我們搬家,前前後後搬了五、六次吧……現在那裡搞不好又要搬了……家,實在沒什麼實質感,所以我比較喜歡在外面亂跑。」
他理解似地點點頭,心情平緩地道自己的故事,「以前有個人也說要成為我出門的理由,後來他背叛了我,就這樣……所以我不喜歡出門,因為出門總是會想起那傢伙。」
「那現在呢?出門會想起誰!?」
「唔……不知道耶,不過昨天晚上去便利商店買飲料的時候,我是想到某個會在大夜班做伏地挺身的店員。」
「誰啊……唔!」他遲鈍了一會兒才道,「那不就是我嗎!」
「哈哈──」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停歇,突然轉移話題說,「吶,你知道翻譯的信條嗎?」
「什麼?」
「信達雅啊,信是正確,達是清楚,雅是巧妙。考你喔,Ich mag dich.要怎麼翻譯才能信達雅呢……」
這句德文是他唯一會的,但是他沒有開口,直接撫著對方的臉吻下。
──完全符合信、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