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瞬 6

杜淳最近因為接了好幾隻廣告的關係,經常出入國門,這才知道這個機場還真不是普通的破舊。
上個月淹大水,大廳有一半變成了湖,上禮拜裝修時屋頂弄破了個洞,旅客還以為飛機掉了下來。
今天則是部分空調停擺,害得杜淳精心挑選的多層次穿搭全成了手臂上沉重的包袱。
見四周旅客不多,杜淳拿下帽子摘下墨鏡,掏出手帕擦汗,撐在矮欄上看著開開關關的入境自動門,心想著接機還真是件苦差事,平常那些粉絲是怎麼渡過無聊的等待時間啊。
沒想到,下一秒他就知道答案。
看到心裡的人出現在眼前時,方才的辛苦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杜叔叔?舅舅你看,那是不是杜叔叔啊?」
小萱確信自己不可能認錯帥哥臉,興奮地跑上前,隔著矮欄拉住他的手。
「杜叔叔你怎麼在這裡?」
「來迎接你們回國啊。」
杜淳望著她身後拖著兩大箱行李一臉吃驚的男人,嘴邊逐漸漾開笑容。
「你真的是特地來接我們的?」
等後座的小萱還沒適應時差睡著了,魏百夆才開口發問。
杜淳看到email裡他們回國的班機時間,就查了一下行程表,還讓閻羅焰把一個不重要的行程排開。
沒錯,他是特地來接魏百夆的,但他仍口是心非。
「剛好在附近拍片,時間對上了,就順道接你們一起回台北。」
瞥見對方眼裡稍縱即逝的失望,杜淳心裡微酸微甜,知道自己在他心裡還有一席之地時,也同時覺得自己真是可恥又卑鄙。
魏百夆不再聯絡自己之後,杜淳仍堅定、按照自己的節奏地在演藝圈發展。
但不管事業有了多大的躍進,他的腳步總是飄飄然,踏不著地。
杜淳的生活裡沒有不會變的東西,形象跟造型會變,圈子裡的人際關係會變,出資者的喜好會變,粉絲的忠誠度會變,就連外婆對他記憶也變得稀少了。
唯有魏百夆就像千年不變的山巒,無論何時回頭,它都在那裡,一直在那裡,給人最堅實的依託。
早在看到明信片時,他就大徹大悟了這個道理,只剩無聊的自尊像幾隻小蟲,還爬在心上作祟。
下了交流道,刻意彎彎繞繞才到魏百夆家門口,杜淳總算把小蟲一隻隻捏開,正要開口時,對方卻搶先了一步。
「你最近沒有在機場附近拍片的工作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行程?」
魏百夆笑道,「我有加你入你的影友會,裡面都有消息。」
杜淳被氣得笑了,頭靠在方向盤上斜看著他,。
「那你剛剛怎麼不說?」
「想看你在等什麼。」
「我在等你啊,等你回來我身邊,小夆。」
杜淳伸手摘下他的眼鏡,輕撫他左眼角的小疤。
原是愧疚痕跡,如今卻變成他的印記。
魏百夆低下頭,杜淳縮了一下手,以為對方躲著他的撫摸。
未料他從隨身背包裡拿出了一張明信片,正面是倫敦塔橋風景照。
明信片的背面什麼都沒寫,只用直尺與圓規畫了一個心。

杜淳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愛心畫得這麼方方正正,毫不浪漫。
魏百夆別過頭,把明信片遞給他。

「這是來不及寄出去的明信片,可以幫我寫上收件人的名字嗎?」


兩情相悅後,生活就像灌了糖漿一樣甜膩化不開。
就算杜淳身為公眾人物也沒對戀情造成太大阻礙,唯有告知經紀人這件事的時候,他吐了口長煙。
「你眼鏡該擦一擦了,這個人跟外表看起來不一樣。」閻羅焰對著魏百夆說。
杜淳盯著魏百夆的反應,他只是笑了笑。
「我認識杜淳很久了。」
杜淳這才驚覺,他們重逢至今六年了,他這才第一次踏進魏百夆的家裡。
不過,第一次進家門就過了夜,也算是趕上進度。
「你說新的牙刷放在哪?」
「浴室裡的玻璃櫃,上面數來第二格。」
杜淳照著指示打開櫃子時,魏百夆也著急地撞進浴室。
「啊!不要……打開……」
杜淳看著眼前近幾十條排列整齊的牙膏盒,上面全彩印刷他擺著俗氣姿勢、露出異常潔白牙齒的照片。
他緩緩轉過頭,魏百夆羞得頭都不敢抬。
「這牙膏還能用嗎?」
「……我天天拿它刷牙。」
「那,兩個人一起用應該消耗得比較快吧?」

外婆的狀況從去年初就開始惡化,沒過幾個月,妮那照顧不了她辭職了,杜淳挑了一間設備環境都不錯的療養院,帶外婆過去住。
幸好外婆適應得不錯,去探望的時候,她指著問杜淳問他是不是秦祥林,他說是,我就是大家的夢中情人,接著一群老人圍著他,各個笑得像孩子。
杜淳頓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只是,家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大概就是在那時候,他在一疊廣告信裡發現魏百夆寄來的明信片。
雲霧飄散,山巒依在。
過沒多久,杜淳就買下魏百夆樓下的房間,但鮮少下去住,兩人開始同居。
杜淳的第一部電影拿了當年的新人獎,閻羅焰說他是走十年大運得好好利用,每天讓他累得像條狗。魏百夆則接下了打理杜淳財務的工作,只因為他說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不是才剛殺青一部戲嗎?」
魏百夆洗完澡出來,看到杜淳抱著劇本靠在床頭猛看。
「梁導的一部電影,問我有沒有興趣,」杜淳眼睛笑得瞇成一線,「演主角。」
「喔?怎樣的故事?」魏百夆坐在床邊擦頭髮邊道。
「講一個音樂家的故事,你看過《海上鋼琴師》嗎?跟那部風格蠻像的,音樂家在大時代底下的堅持與無奈。」
「聽起來不怎麼商業?」
「你怎麼跟焰哥講的一樣?他一開口就說這片不會賣。」
「但你想演。」
「這麼明顯?」
魏百夆放下毛巾,從杜淳手拿走劇本翻翻,「像這段『他思考的時候,手指總不住地對空氣按著指法』,你剛剛也這樣。」
杜淳輕笑,「好劇本嘛,一不小心就入戲了。」
但魏百夆的表情卻暗了下來,沒說話地盯著劇本上的某個點好一陣子。
「百夆?」杜淳忍不住輕喚。
「我喜歡你創造出來的明星杜淳,但我也很自私地希望,至少,你在這裡,在這個家裡,不要演戲,做原原本本的杜淳就好。」
杜淳抱住他,一面說好一面溫柔安撫著對方的不安。
但他知道,自己有時候分不清戲裡戲外。
他不太喜歡現實,打從心底熱愛演戲,在戲裡他可以大哭大鬧,大悲大笑,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那是演戲,還是他的真實情緒。
演戲對杜淳而言,不只是創造明星,也是紓發他深藏感情的一種方式。
第六年,在甜蜜得不像真的生活中,埋著一顆已知炸彈。


牙膏的保存期限好像是三年……嗯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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