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對大阪的居民而言是個重要的月份,原因無他,是因為職業棒球比賽的球季即將開始,在日本要是說到瘋狂的球迷,那就非阪神虎的球迷莫屬了,對大阪人而言,住大阪而不是阪神球迷就跟大阪家庭裡沒有章魚燒道具一樣奇怪。
我雖然不是瘋狂的阪神迷,但寫稿之餘或多或少也會看點球賽,學生時代還常跑甲子園看現場呢。
會讓我想到這些的緣由是前幾天編輯拿了二張巨人對阪神的開幕戰門票給我,說是運動週刊的編輯給他的,他沒空看,就送給剛交出一份稿子的我,可能也算是慰勞品吧?
巨人對阪神啊……這可是超熱門的對戰組合呢,排隊都不一定買得到的票!有二張的話……要找誰一起去看呢……
腦中頓時閃過一堆人選,不過突如其來的電話聲卻打亂了我的計畫。
伸手接起話筒,心裡想著稿子都交了,應該不是編輯吧……
「喂喂?」
「是我。」有點低沈的男聲,話筒的另一端連接到京都,地點是我的母校,他的職場。
「唔?火村啊,有什麼事?該不會又要叫我陪你去殺人事件現場吧?」剛結束完手邊架空的殺人事件現場,實在有點想放鬆一下看點別的東西。
「有栖,別把我說得跟死神一樣,一打電話給你就是有殺人事件發生……況且不是你硬要跟的嗎?」火村緩緩地吐了口煙,從電話裡也聽得到。
「我哪有硬要跟啊?如果不是殺人事件的話,那有什麼事能勞駕您副教授打電話來呢?」我故意用諷刺的語氣講,但就是深知對方跟我有一定的交情才會這樣開玩笑的。
打火機的喀嚓聲,火村的第二根菸。
「看來你是完全忘了,剛交完稿吧?」
「我的確是剛交完稿……到底是什麼事?」腦中完全沒個底,根本不知道火村在講什麼事。
「你之前說要找的資料不是在當地的圖書館跟書局都找不到嗎?我幫你找到了,這裡的圖書館有,不過……我想你也用不到了吧。」我不用看到火村的臉就知道他現在一定是帶著惡意微笑著。
聽他這麼一說才想到,在寫剛交出的那份稿子的時候,我正為了要找建築物的資料而焦頭爛額,好像有跟火村詢問過一些書籍,但後來……突然想到一個很棒的詭計,所以把故事全部重新改過……就完全忘了資料的事了。
「呃……還用得到啦!」只好打腫臉充胖子,反正說不定下次可以用到……
「喔。」
火村的語調很奇怪,好啦,我就知道他早看穿了。
「那我後天拿給你。」
「咦?後天?你要來大阪?」
「嗯,後天有個學會要參加,地點剛好在大阪。」紙張翻閱的聲音,火村大概在確認行程吧。
看著手上的開幕戰門票,日期也正好是後天……學生時代好像也沒跟他去看過球……
「吶,火村,我們一起去看棒球賽吧。」
■ ■ ■
甲子園位在兵庫縣西宮市,阪神電鐵本線『甲子園』站下站後步行3分鐘即可到達,我跟火村直接約在甲子園站,因為他說這樣比較方便。
剛出剪票口沒多久就看到鶴立雞群的他,斜靠在柱子旁,抽著駱駝牌香菸,雖然是整套西裝,但領帶沒打好,領口也是鬆開的,不知道他剛剛在學會時是不是就這個樣子?
「火村!」我跑上前去。
「你遲到了。」副教授用對學生的口氣對我說。
「是你早到。」
一想到他待會要穿著整套西裝去看棒球賽我就忍俊不住地悶笑,若是再拿罐啤酒看球的話,就完完全全像個中年上班族了。
火村眉頭一緊,「笑什麼?」
我揮揮手,「沒事沒事,走吧。」雖然說出來不會被副教授當掉,但我也不想說。
我們並肩朝著甲子園球場的方向前進,一路上盡是穿戴著阪神球衣、球帽,拿著加油用具的男女老少,反倒沒有任何『裝備』的我們特別顯眼。
「對了,你沒在甲子園看過球吧?先跟你說喔,待會千萬別說其它球隊的好話……」我提醒著火村。
「我又沒有特別支持哪一隊。」
「我知道啦,只是提醒你一下,因為瘋狂的阪神球迷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喔,我記得有一次阪神封王,還有瘋狂球迷把肯德基爺爺丟進河裡。」說到這個,阪神好像很久沒封王了呢……
「哈哈,肯德基爺爺?這裡的球迷真有創意……不過為什麼是肯德基爺爺?」火村笑著說。
「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推理一下呢?我猜是因為麥當勞叔叔比較難拔起來吧,因為他是坐姿。」我隨口胡說著。
火村又笑了,「難得你這次推理還蠻有邏輯的。」
「什麼?!」被這樣稱讚一點也不高興。
「看到球場了。」火村指著前方佈滿常春藤的外牆道,「甲子園球場一九二四年八月建成,全球場的容納人數五萬五千人,目前為阪神虎的主場球場。」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都不知道耶……」我吃驚地望著唸出一串資料的火村。
「有栖,你不是要來取材的嗎?怎麼事前功課都沒做?」火村歪頭笑著。
「就跟你說我不是要來取材啦,是看球賽!看球!」真是……又讓我想起前幾天電話裡問他要不要去看球,他竟然說『下一次的故事是棒球場殺人事件嗎?有栖,你應該知道棒球場不是密室吧?』,我又不是每天滿腦子都只想著密室啊、殺人啊,偶而也要放鬆一下的。
「你之前對棒球有這麼熱衷嗎?」
「說到我跟棒球的淵源那可要追溯到小學了,小學時候我可是班上組的球隊的當家第四棒(註一)兼王牌投手喔。」我驕傲地搬出不怎麼樣的歷史說著。
「你?第四棒?」火村目光上下打量著我,「王貞治(註二)都要哭了。」
「火村!你什麼意思嘛!我真的會打全壘打的啦,還有不是跟你說不要提別的球隊的人嗎!」誰不提,提巨人的球員更是大忌啊!阪神跟巨人是自古以來的死對頭呢。
「我們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球賽啊?」火村拉回重點。
「喔,對,都快開打了,快進去吧!讓你看看阪神的實力!」我拉著火村直往三壘側的入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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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球場後我叫火村先拿東西到座位上,而我盡地主之誼去買便當,甲子園的咖哩飯便當可是名產呢,一定要讓他嘗嘗!
「我要一個赤星便當。」排在我前方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生對櫃台說。
嗯?赤星便當是什麼啊?記得赤星好像是阪神隊的某個球員……
「來,你的赤星便當,小心燙喔。」賣便當的阿姨把赤星便當交給小男生,那是一個上面印有赤星選手圖樣的便當,旁邊的廣告詞寫著『裡面的菜都是赤星選手喜歡吃的喔!』,還附一張球員卡。
現在球團行銷做得真不錯耶,如果是我的話也會想吃吃看喜歡的選手的便當,跟以前相比真是大不同了,棒球也算是娛樂事業之一,不隨著時代改變不行啊,這又讓我想到我的本行『推理小說』……是不是也能有一些什麼劃時代的改變呢?
如果跟棒球選手便當一樣的推理小說便當……
『這是有栖川有栖便當喔,裡面都是有栖川老師喜歡吃的菜,現在買的話還送一本老師的新作品唷。』
……怎麼好像有點怪怪的,本末倒置?
「先生,先生?」
「啊!不好意思。」輪到我了我竟然還在發呆……
「你要什麼便當呢?有現在賣得最好的赤星選手便當、藤川選手便當……」阿姨大力推銷著選手便當。
「……呃,請給我二個咖哩飯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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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座位後發現火村正要抽新的一根菸,看盒子裡所剩的,他今天好像抽得有點多了。
「給你,咖哩飯便當,甲子園名產喔,很好吃的。」我把手中的一個便當拿給他。
「嗯,謝謝,球賽快開始了,坐下吧。」火村催促著我就座。
我們二個邊吃著便當邊看著這場阪神對巨人的開幕戰,因為是開幕戰,所以一開始有開球等等儀式,等到投手正式投出第一顆球的時候,我的便當也快見底了,吃完我才突然發覺,我好像很久沒有吃到飯類的食物了……趕稿的時候飲食都有點不正常啊。
吃完飯後,球賽剛好也進入高潮,今天巨人的投手有點不穩定,一連四個壞球保送第二名打者上壘,而後又投出二好三壞。
鏗!
「安打!安打!」全場的球迷都跳起來了,除了我旁邊的火村以外。
火村非常的冷靜,冷靜到我幾乎以為他是坐在他的研究室裡而不是在棒球場中了。
「火村……你該不會……看不懂棒球吧?」會這麼冷靜的原因我只想到二個,一是看不懂棒球、不明白棒球規則,二是……看不見,因為就算是敵隊的球迷也會激動地跳起來叫投手好好投的。
「我看得懂,有栖,只是沒有像你們這麼激動,運動的話我比較喜歡個人運動,像是拳擊那種。」火村緩緩回答,在他回答的時候阪神已經一比零領先巨人了。
「那你早說嘛,我可以約別人來看比賽啊。」我不解火村為什麼不喜歡棒球還要答應我的邀約。
「我怕你約不到人,又得分了喔。」
「啊啊!二比零!」我興奮地站起來大叫沒空去理會火村的調侃。
待攻守交換後我才又坐回位子上,火村手上則多了一杯啤酒。
「你什麼時候買的?」
「在你大跳大叫的時候跟旁邊的女服務生買的啊。」火村輕啜著上頭滿是泡沫的金黃色啤酒。
看來副教授真的對棒球沒有很大的興趣……
「棒球也可以當成個人運動來看啊,看打者跟投手的投打對決,不也就跟拳擊場上的二人戰場是同樣的道理嗎?」我試圖引起火村一些些看棒球的興趣。
「那棒球場上,一個人可以決定勝負嗎?」火村反問我。
「不行……」火村說的沒錯,就算團體中一個人再怎麼厲害,還是不可能只靠他幫球隊贏球。
「所以我偏好個人運動,喜歡自已決定勝負的感覺。」巨人隊的第一棒安打了,在滿場的驚呼聲中,火村的聲音還是很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完全的英雄主義,大家一起流汗一起同甘共苦的感覺不也不錯嗎……」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火村突然大叫著,「有栖!」
「咦?」
最後映入我眼裡的是從前方飛過來的界外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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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柔的觸感。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撫著我的頭,不時搓弄著頭髮,但又很輕柔,像對待寶貴的東西,又像愛撫著心愛的寵物……
「痛……」我邊撫著頭邊坐起身來。
「有栖?」
火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腿上,我轉過頭,後面是牆壁,這間房間內只有我跟他二個人……溫柔的手果然是夢嗎……
「我被界外球打到了?」我問著火村。
「嗯,救護站的醫生幫你看過了,說無大礙,不過還是要去醫院再檢查……」火村吸了口煙,「還有,有栖,趕稿也不要讓自己的生活不正常啊,醫生說你暈倒的另一半原因是生活作息不正常。」火村站起身來拍拍我的肩。
「啊……」被發現了……雖然很想說正在抽菸的你沒資格這樣說我,不過理虧在先,還是算了……
「喔,這個,被界外球打到的禮物。」火村突然丟了一顆球給我。
「嗯?」上面寫著『林??』還有日期,不過我左看右看還是不知道這是誰的簽名球。
「那是打出那顆界外球的球員的簽名球,球團說要當賠罪的禮物拿給我的,還有去醫院檢查的費用也可以跟他們申請。」火村好心地解惑。
「姓林……?阪神隊裡有這個球員啊?」
「好像是台灣來的外籍球員的樣子。」
「喔……那我可要好好收藏這顆球了,要是他出名了就有價值了呢,對了對了,比賽呢?我要回去看比賽啊!」
外頭響起的甲子園警報聲(註三)幫我解答了這個問題,比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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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後,在火村的堅持下,我們兩個人在回家前去醫院檢查,果然跟球場的救護站醫生說的一樣,沒有什麼大礙,早就說我的頭很硬了嘛,小時候也常常被球打到也沒事啊,真不了解火村為什麼要這麼堅持一定要到醫院檢查。
後來我留火村下來過夜,他說還有事要忙,還是坐夜班車回京都,我也不忘回敬他那句,生活作息要正常啊!副教授。
而現在我硬著頭皮看著火村幫我拿來的資料,可是翻了幾頁就讀不太下去,內容太專業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還是稿子已經寫完的關係吧。
拿起遙控器轉了轉電視,意外地轉到那天我跟火村一同去看的棒球賽的重播,也正好才剛開始,當時只看到二局上我就被界外球打中,後面都沒看到呢。
看著看著,馬上就到了我要被打到的那顆界外球,啊……說不定有拍到我呢!
咦?
畫面裡火村慌張地把我打橫抱起,沒看過他這麼慌亂的表情,一下子看我的狀況一下子好像是在大叫著工作人員?!現場收音沒收到那邊,所以不知道他在叫什麼……
後來畫面也就跳回球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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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村!」我推開研究室的門叫著火村的名字。
正在桌前看資料的他,聽見我的聲音一臉驚訝,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們前天才剛見過面。
「有栖?你怎麼突然來了?」
「這件事我非要當面跟你說不可!我看到球賽那天的重播了!」
火村表情先是不解但隨即僵住,然後開始用手指撫著嘴唇。
「你都看到了?」
「嗯!從頭看到尾……」
火村搖搖頭,「我不想用這種方式的,既然你都看到了,那……」
「我說!你那樣抱我很丟臉耶!」
「咦?」
「我被界外球打中的時候啊,你竟然整個人把我打橫抱起,攝影機都在拍耶,全國的人都看到了啦,朋友、同學、親戚……」真是丟臉死了,一個男人被一顆球打到就暈倒,還被打橫抱起,要也用扛的或是背的啊……
「所以……你在意的是這件事?」
「很在意!我剛剛已經接到好幾個朋友的電話了,他們都說美少女上電視!還笑著說什麼會暈倒被抱起果然是美少女會做的事……真是丟臉丟到家了……」我重重地坐在火村研究室的沙發上。
不知為何苦笑的火村走出座位,到一旁邊泡著咖啡邊說,「這還不算最讓你在意的吧,幸好你沒在你的書上放你的照片。」
「唔?為什麼?」
「放了的話,不就全國的你的讀者都知道有栖川有栖那天被球打中了?」
「啊……」真的幸好我沒放……
火村走到沙發前把咖啡放在桌上後又坐回自己的位子。
「好吧,為了賠償你沒看到球賽,我再請你看一場球賽吧。」
「咦?真的嗎?」我拿起咖啡,還沒喝。
「我很少騙人的,只不過……我出門票錢,你自己可要出車錢喔。」火村笑道。
「車錢……難不成?!」
「我下禮拜要去九州參加學會,我們就看福岡巨蛋的棒球賽吧。」
什麼!這是詐欺啊,大阪到九州的車錢都要比門票錢還貴了!火村可以向學校申請車馬費,我可不行!
註一:棒球隊中的第四棒通常是較壯碩、打擊較厲害、常打全壘打的選手擔任。
註二:王貞治,前東京讀賣巨人隊隊員,二十幾年球員生涯中,共打出八百六十八支全壘打,目前為世界全壘打紀錄記錄保持人。
註三:日本二次大戰時,甲子園是臨時避難所,所以在甲子園比賽結束時會播放空襲時的警報,為了紀念那段艱困的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