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律師回事務所的時候,見溫律師的辦公室仍門扉緊閉,她挑了下眉,走近可蘋的辦公桌。
她都還沒開口,可蘋就幽幽地說,「從妳出門到現在,都沒人出來過。」
嚴小伶苦笑地搖頭,「簡爸爸又在唸兒子了,這次不知道要唸多久啊。」
「可能會破記錄喔。」可蘋伸手拿下貼在螢幕旁的鵝黃色便利貼遞給她,上面寫著幾行神秘數字。
「哇,妳還做記錄啊!」嚴小伶看著數字喃喃唸道,「從他上班到現在——被簡老闆罵的時間根本有增無減啊。」
「是啊,其實我之前一直以為他撐不過三個月。」
「放心,」她把便利貼還給可蘋,「簡箴彥自己挑的人,再怎麼難教他也不會fire小溫的,不然他簡律師的面子往哪擺?」
嚴小伶當初看到溫翊嵐那封直白的推薦信,雖然覺得這傢伙有點意思,但她也沒想過簡箴彥真的會錄用他。反正,誰造出來的業誰就得承擔囉。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個人不希望溫律師離開啊。」
「為什麼?」嚴律師靠近可蘋,好奇又八卦地問道,「因為他長得很帥嗎?可惜矮了一點——」
「對啊,溫律師如果再高一點——啊!不是啦,」話題差點被嚴律師拉走,可蘋趕緊強調重點,「重要的是,溫律師很萬能啊,搬東西換燈炮修水龍頭什麼的他都會耶!」可蘋感慨地說,上禮拜廁所的水龍頭壞了,本來想請人來修,結果溫律師在裡面弄了半小時就修好了。
嚴小伶聞言笑開,「這倒是,小溫來了我們事務所才有壯丁,簡律師根本中看不中用,上次請他拿箱資料就抱怨手酸。」
上一秒才剛講完簡律師的壞話,他辦公室的門就倏地打開,可蘋與嚴律師都嚇了一跳,不過他似乎沒聽見她們兩人的對話,拎著公事包臭著張臉直直地走過來。
「箴彥,還好吧?」
「妳是問他還是問我?我的話,不太好,我要下班了。」沒給兩人多餘的時間,簡箴彥轉身邁步離去。
嚴律師看了直搖頭,「都幾歲的人了,情緒管理還這麼差,真不懂他男朋友怎麼能跟他交往這麼多年受得了他。」
可蘋靠到她身邊細聲地說,「嚴律師,妳不怕簡律師還沒走遠啊?」
「他一定沒聽到啦,簡箴彥那護短的人要是聽到了早就飛奔回來找我算帳了。你忘了他學長,那個和理事務所的許律師被他報復得多慘,還有苦難言呢。」
回想起那件事,可蘋不禁猛點頭,那可是簡律師在法界的『代表作』之一。
「話說回來,裡面的小溫都沒什麼動靜……」嚴小伶望向溫律師的辦公室,有點擔心。
「對耶,平常就算被簡律師唸,他還是會出來喝個咖啡,強顏歡笑一下……」
嚴律師思索幾秒,最後還是蹬著高跟鞋走進去看看狀況。
可蘋撐著下巴看著她的背影苦笑,溫律師可真讓事務所兩個主持律師操壞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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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整幢商業大樓就只剩《箴嚴法律事務所》這層的燈還亮著。
溫翊嵐不知彎腰埋首在電腦前多久,好不容易修改到了一個段落,他才直起身板,維持同一個姿勢過久而僵硬的肩頸因此發出抗議聲,肉體的疲累感這才一口氣湧上。
下午寫好的訴狀被批得體無完膚,他整個人如死灰槁木,明明自己看了好幾次,也覺得沒有問題自信滿滿地交出,但簡律師看了一眼就指出重大引用錯誤,那瞬間讓他簡直羞愧得想死。
簡律師離開後,溫翊嵐呆然看著那幾張紙,覺得自己真的爛透了。雖然,後來嚴律師過來提點他一些修改的重點,但他仍沮喪不已,也許他真的沒有當律師的資質吧。
打從高中下定決心考法律系以來,他常常懷疑著,相較於其他事情,唸法律對他來說是十分吃力的工作,並不是對法理沒有興趣,而是得花更大的力氣去做才能得到成效。
天生我才必有用,但若是自己的長處與志向不符合時,還要繼續下去嗎?選擇另一個自己有天份也喜歡的事情來做的話,是不是就比較輕鬆快活,也許還能對社會有貢獻?現在勉強自己做這份工作,若搞砸了,對自己來說只是一場官司,對當事人來說,也許是一生……
即使幸運地考上了律師,溫翊嵐仍不停追尋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打算先休息一下再繼續,伸手拿起咖啡杯才發現見底了。
他正打算再去沖一杯時,放在桌上的手機畫面亮起,有一封新訊息。
『Fars:你今天晚上要過來嗎?』
溫翊嵐拿起手機打了幾個字後,又馬上刪掉,再看向改到一半的訴狀,心一橫地作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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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e是個音樂live酒吧,每晚都有不同的樂團現場演奏,搖滾、純演奏、放克、電音等各種風格的音樂都有,因此吸引不少嘗鮮客或是地下樂團支持者造訪,聽說也常有唱片公司及傳媒到這裡挖掘下一棵搖錢樹。
溫翊嵐走進光燈昏暗的酒吧四處張望,正想打手機問對方在哪裡,隨即就在吧台邊發現陳宏睿的身影,他戴著單邊耳機,把線控放在嘴邊,似乎在講電話。
「宏睿!」
陳宏睿轉身看到他喜笑顏開,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把耳機跟手機塞到溫翊嵐手裡。
「你來得正好,我要去後台準備了,給你們敘敘舊吧。」
「敘舊?」
陳宏睿轉身一溜煙就跑走了,徒留下溫翊嵐不明所以地看向手機螢幕,終於恍然大悟,還真的是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對方穿著白色實驗衣坐在研究室裡,與學生時代的模樣相差不遠,唯有頭髮長了一點綁了一個小馬尾,而且,開口不損人的話,就不是他了。
『沒想到你真的考上律師了,人模人樣的嘛,該不會是花光了一輩子的運氣吧?』
「莎莎!」溫翊嵐掐著手機激動地道。
『喂!我戴耳機耶,小聲一點啦!』
「抱歉抱歉,看到你太開心了,我們多久沒見面啦。」
莎莎右手撐著下巴,沒好氣地說,『我看到你可不怎麼開心啊,原本只是想趁實驗空檔跟陳宏睿聊天,結果他卻把手機丟給你,這哪招。』
「別這麼說嘛,看到你我好開心耶,你現在還在德國嗎?在德國哪裡啊?」溫翊嵐坐在吧台邊,把手機立在桌上,笑咪咪的大臉直對著螢幕。
『慕尼黑,還有半年才回去。』
「那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吃飯。」
『再說吧,』莎莎扯了下嘴角,『這該不會是你第一次過來聽他們的團吧?』
「是我第一次過來啊,之前剛到事務所有點忙,雖然現在也沒多輕鬆就是了……」溫翊嵐早早就想來聽陳宏睿他們樂團的live,但無奈時間一直對不上,好不容易想說今天交完訴狀也許可以輕鬆一下,如今人是來了,但心裡卻有種逃避現實的罪惡感,也許無法好好地欣賞好友的表演。
『第一次啊——』莎莎若有所思地道,『今天該不會是那個機歪主唱要唱吧?』
「機歪主唱?」
『他們團的主唱,個性機歪,連嘴都是歪的。』
溫翊嵐噗嗤一笑,「我還沒看過他們團的主唱耶,不過昨天宏睿是跟我說今天他代班上台唱的樣子。」
『噢——』莎莎瞇起雙眼,臉上的笑紋加深,『那你可要好好地聽、好好地看啊。』
「什麼意思?」
『臺上的陳宏睿早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陳宏睿了。』
聽完莎莎這句話,四周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來,眾人十分有默契地噤聲,並把椅子轉向舞台,默默等待。
當聚光燈打在臺上,照在那個人身上,剎那間,溫翊嵐真的認不出來他是誰。
他忽地想起當年在校慶表演前,陳宏睿緊張得全身冒冷汗,他只好幫他拿掉眼鏡,讓他看不清楚觀眾才能順利表演。
而如今卻已經完全看不到他當年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