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

三年前,我剛上來臺北求職,口袋沒什麼錢但也得找房子落腳。
在租屋網上,我沒什麼選擇,從租金最便宜的開始看,刪掉太遠的物件後就所剩無幾,不過,當我定睛一看,竟然還有一間就在捷運站附近。
後來,我便在那間公寓裡的分租雅房住了半年。

這裡雖然地點絕佳,但低於市價五成絕對不是沒有理由。
這幢樓高五樓的公寓沒有電梯也沒有管委會,公共區域跟廢墟沒什麼兩樣,堆滿雜物與垃圾,人員出入很複雜,有時候還看到一樓的信箱塞著法院傳票。
我承租的分租雅房在舊公寓四樓,房東打通原本的格局,重新裝潢成六間雅房,廚房與浴室共用,他說裝潢他都自己來,所以房租才能算大家便宜點。
他是空間利用的高手,每間雅房放一張單人床、一個簡單的布衣櫃、一組折疊式桌椅,除去這些家俱之外的空間,人就只能橫著走。
但房東自己也住這裡,證明了人可以在如此簡樸的環境下生活。
男人的東西少,生活品質要求不高,還待得下去,所以這裡的房客都是男的,房東也是。房東的妻女不住這裡,每次都來去匆匆,夾雜著吵架聲。
我不打算久住,所以只想簽半年約,房東也很爽快,說他這裡很熱門,短租也沒關係。
確認房間及家具沒問題後,我便提著一只行李箱住了進來,晚上要出門覓食時才發現四樓樓梯間的電燈泡壞了。
然而,交易完成後情義就不在,我提醒好幾次,但總被房東當耳邊風。
我怕晚回家時踏空,只好自掏腰包買燈泡,就是在換燈泡的時候認識了隔壁房客,先暫時稱他為小釣手吧。
小釣手回家時看我站在椅子上要換燈泡,便好心地替我扶著,不過我說這個燈泡是我自己買的,他卻沒什麼表示。
換完燈泡後,我與小釣手一同走回四樓時,聞到他身上飄來濃濃的拉麵味,閒聊幾句才知道他在附近的拉麵店工作,上晚班。
他隨口說:「有空來吃拉麵啊。」
我還沒找時間去光顧前,小釣手自己就找上門來。
晚上凌晨一點多,我剛關掉筆電要睡覺時,卻聽到敲門聲,打開門發現是隔壁的小釣手。
「抱歉,我忘了帶鑰匙,房東不知道是不在還是睡死了,敲門都不應,可以跟你借點工具嗎?」
小釣手本來要借髮夾,說那種喇叭鎖很容易開,我指了指我的平頭,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小釣手在我房裡看了一圈,拿走了我多出來的晒衣繩跟封箱膠帶,我好奇地跟在他後面,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把晒衣繩一頭纏上膠帶,先順著纏,再反著纏,讓它變得有黏性。
雅房的房門與門框不太合,有個不算小的縫隙,八成也是房東節省的結果。
小釣手就從那縫隙把晒衣繩纏著膠帶有黏性那端丟進房裡,像釣魚似地放繩,左拉右拉,不一會兒,好像黏到什麼東西,他隨即收繩,釣上了鑰匙一串。
「你也太厲害了吧。」我讚嘆道。
他輕笑說:「還好房間夠小,我鑰匙丟在床上才黏得到。」
這便是我叫他小釣手的由來。

所謂有一便有二,隔不到一個月,渾身酒氣的小釣手又來敲我的門。
「又忘了帶鑰匙喔?」
小釣手半醉半醒傻笑地拿走晒衣繩跟膠帶,做好「釣竿」後,跟上次一樣往房門上方的隙縫一丟。
但這次他真的喝醉了,認錯了房門丟到隔壁房東的房裡去了。
我提醒他丟錯門,他這才清醒了點,趕緊將繩子回收。然而,這次揮竿依舊釣上了東西。
晒衣繩前端黏了一團頭髮回來。
那團頭髮是長髮糾結纏繞而成,我曾清理過前女友洗完澡在排水孔留下的頭髮,但這團的噁心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釣手這下整個人都醒了,覺得噁心地丟繩甩了甩手,他看著自己的手,隨即又狂罵一串髒話。
「幹幹幹!那上面還有血耶。」
「什麼?」
我好奇地摸了摸地上那團頭髮,真的沾了一點暗紅色不明液體,還有股跟血液類似的腥味。
我跟小釣手站在門外討論,從房東的各種怪異行為,到許久不見的房東的妻女,而且——
房東的妻子與女兒都有一頭長髮。
我們被自己編造的故事情節嚇到軟腳,陷入一陣驚慌,小釣手急急忙忙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在當警察的換帖兄弟。
而警察兄弟恰巧在附近,十分鐘內抵達,但他沒穿制服,可能是休假或剛下班,小釣手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指著地上那團頭髮把前因後果講了一次。
警察認真地檢查證物,皺起眉說:「搞不好真的是血。」
小釣手如獲聖旨,大聲嚷嚷地要警察破門而入,裡面一定有什麼。但這個警察為了自己的職位著想,還有點理智,說就算是這樣也不能隨意闖入民宅,更何況那團證物是他偷釣出來的。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就連四號、五號房的人都被吵醒探頭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此時,房東的門打開了,就像是按下靜音鍵,四周瞬間無聲,就算是不懂前因後果的四號、五號房客也被房東嚇了一跳。
那個滿臉鬍渣、長得還有點猥褻的中年男子房東,此時此刻穿著粉紅色女性睡袍,戴著剪得不像樣的長假髮,站在門口。
我窺看室內,床上散亂著女性衣物,還有剪下來的一團團假髮。
房東問發生什麼事,小釣手看到他就沒膽,躲在後面,而我也腦袋當機。
最後反而是警察說明原委,真相意外地簡單,房東手上還纏著繃帶,他剪假髮的時候弄傷了手,沾到假髮上,會弄成一團一團是因為這樣比較好丟棄。
房東的房間就跟我們的房間佈置一樣,床、衣櫃、桌椅一目了然,警察也不用進去搜查。
至於女裝……我們也不想多問了。

這件荒謬的事情過後,我跟小釣手變成偶爾會一起去吃宵夜的朋友。
我加薪的那天,我們兩人都喝到茫才回家,走在公寓狹窄髒亂的樓梯裡,聊起上次那件事。
小釣手半開玩笑地說:「房東說不定真的把他老婆女兒殺了咧,搞不好是那天我們在外們吵被他聽到,他才用這招來騙我們啊,不然你之前有看過他穿女裝什麼的嗎?」
我笑罵他別再異想天開,他卻莫名堅持地說:「不信我釣給你看!」。
這次小釣手拿自己的繩子與膠帶,我倚在牆邊,半夢半醒地看著他把繩子再次丟進房東的房間裡。
如同前次一樣放繩,左拉右拉,最後,小釣手扯了扯繩子,面露微笑,像要釣起大魚似地收竿,但繩子卻不為所動。
他使勁地拉扯繩子都收不回來,像是彷彿真的釣到魚一樣,兩邊使勁角力。
我笑道:「你演得還真像!」
他皺眉痛苦地說,「我不是……演的。」
我聞言這才清醒過來,只見小釣手雙腳已抵著牆,還是無法與另一邊的強大力量抗衡。
緊接著,房門大開,我只看到繩索的另一端是一團黑洞,小釣手整個人連著繩子,整個人被黑洞吸入。
在我失去意識前,隱約聽到另一端傳來話語——
做人不要太好奇,有時候你以為你在釣魚,但你才是被釣的那一個。

「二號房搬走了?什麼時候搬走的?我們昨天晚上還一起喝酒的啊。」
房東淡淡地說:「誰叫你睡到晚上才醒,他一早就搬了。幹嘛?他欠你錢喔?」
房東瞥了我一眼,就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打開房門時,我忐忑地探頭窺看。
狹小的房間裡,床、衣櫃、桌椅一目了然,沒有黑洞也沒有小釣手。
我曾試著去小釣手任職的拉麵店吃麵,但也沒看到他的身影,想問他還在不在店裡工作時,這才發現我連小釣手的本名都不知道。
爾後,半年的合約到期,我也找到了更好的物件,匆匆搬離那邊。
但是,至今我仍不知道當天晚上發生的事,究竟是夢境還是……

「我這裡很熱門的,離捷運站近又便宜,別的地方沒得找了。」
「這裡的裝潢我都自己來,隔音還算不錯,其他幾間都有人住了,這間看你要不要囉。」
「我不缺房客啦,就算你不租,下午一定就被別人租走了。」
「歡迎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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