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飛在高中二年級時第一次抽菸,當時他未成年,好奇再加同儕壓力,即使吸菸的滋味並不好受,仍裝酷多吸幾口。所謂的上癮,都是從不漫經心地接觸開始的。
他從高二一路抽到淇淇出生的當天,抱著女兒有了生命的實感,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剩下半包菸丟進醫院垃圾筒裡。
然而,他再次拾起香菸也是在醫院,母親病倒的那段期間他照顧老小累壞了,即使難得空閒下來腦中心中也全是各種大小雜事,他只好借助外力讓自己讓放鬆片刻。
直到現在,裴承飛仍保持一天五根菸。
其實他的菸癮並不大,抽菸對他來說比較像是一種儀式。
喀嚓喀嚓地摩擦打火機,點燃香菸,深吸一口讓有害物質充滿肺部,彷彿把心中解不開的煩惱擠到角落去。
在這五分鐘的時間裡,他暫時不去想母親的事、女兒的事、現在的事、未來的事。在這五分鐘的時間裡,他把身分全部卸除,放空一切。
有些男人喜歡聚在一起抽菸但只是單純嫌一個人抽無聊,也有人覺得抽菸區是男人重要的社交場所,有時為了一些情報或社交人脈,即使討厭抽菸也得硬著頭皮擠進去。
裴承飛喜歡一個人抽菸,特別愛找安靜無風的地方抽,聽著菸草燃燒的聲音或看著細如緞帶白煙裊裊上升,對他來說也是放鬆的儀式之一。
不過,跟何篤行住在一起之後,他默默犧牲掉少許獨自快活的抽菸時間,變成兩人Men’s Talk時段。因為淇淇不會靠近陽臺,若淇淇不過來的話,繆繆嫌菸味臭也不會主動想要過來,他們不用擔心談話內容被孩子們聽到。
裴承飛靠在陽臺邊吞雲吐霧半晌,何篤行拉開落地窗走出,他習慣性地把上風處位置讓給對方。
何篤行靠在女兒牆上,順手整理掛在旁邊的兩盆多肉植物,那是某次逛夜市拿回來的戰利品,即使繆繆一顆水球也沒射中,老闆仍看她可愛送她的。每次看到這盆多肉,何篤行總會想起何母在繆繆五歲的時候曾說過的話,你女兒長得太漂亮,跟她媽媽一樣,以後會不好教。
何篤行見其中一盆多肉有些萎靡,覺得可能是陽光晒太多,暫將它移到太陽晒不到的地方。
「繆繆的過敏還好吧?」裴承飛邊說邊 把菸捏熄,反過身背靠著牆。
「剛剛幫她洗澡,紅腫的地方都消得差不多了。」
「上次是用真的蝦子做的仙貝,這次是紅蟳米糕。」
「這次是我不對啦,沒看好她,還有——」他話說到一半忽地閉口,望向對面不遠處另一戶人家的陽臺。
裴承飛見何篤行欲言又止,略顯不耐,他以前就很煩這種婆婆媽媽不乾脆個性的人,朋友中也幾乎沒有這樣的類型,何篤行是他交友圈裡的例外。
其實他一直不知道他跟何篤行到底算是不算是朋友,如果沒有前妻與女兒們,他們兩個絕對不會深交,一起生活更是絕對不可能。比起朋友,他們更像是利益互惠的合作伙伴。
認識七年多了,裴承飛到現在還是煩這種個性,但略可以忍受。
「怎麼了?說吧。」
何篤行拿下眼鏡揉了揉鼻樑後再道:「淇淇覺得繆繆會偷吃米糕導致過敏是她害的。」
裴承飛倏地瞪大眼,聽何篤行接著說明事情原委後,想再抽第二根菸的欲望才緩和下來。
「只是淇淇想太多。」你也想太多。
「可是——」
他截斷對方的話,「我覺得是這樣,淇淇覺得自己幫不上忙,還多說了幾句話,就把責任往身上攬。」
何篤行不太同意他的說法,「但她是個敏感的小孩……」
「她就是太敏感才會這樣,我們大人不要過度關注比較好,而且繆繆也沒事,就讓這件事過去她就不會想了。」
真的是這樣嗎?何篤行看著淇淇的父親,只能在心裡畫上問號,不敢回嘴多問。
關於孩子的教養問題,兩人之間有不成文的規矩,看到問題向對方呈報,有事呼救支援,沒事各自管理。
但這個問題像顆會自動打氣的氣球,在何篤行心裡怎麼也壓不消,最後仍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
「上次那個提案,淇淇接受了嗎?」
「她不想去諮商,我也沒勉強他。但這兩件事沒關係吧?」
淇淇從小就有嚴重的懼高症,高度高於二樓的話,她連陽臺邊都不敢靠近,裴承飛也為此向學校提出申請,盡量安排淇淇在一樓的教室上課。
導師建議裴承飛可以帶淇淇去諮商,也許可以透過心理治療的方式緩解,但是淇淇拒絕這個提案。
「她頂嘴說很多人都有懼高症、恐慌症,但大家都還是好好的。」他雙手一攤,表示自己也拿女兒沒辦法。
「既然淇淇不想的話,那也不要勉強她,我先進去了。」
何篤行說完欲轉身時,忽地想到另一件事回頭,「啊,還有一件事,你媽啊——」
「我媽?她怎麼了?」
「前幾天我去接淇淇跟繆繆的時候,她剛好帶她們去公園玩,我也過去跟他們會合,你媽那時候跟朋友在聊天,介紹我的時候,說我是兒子的朋友。」
裴承飛挑起一邊眉毛,「聽起來——很好啊。」
「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等她的朋友走了以後,她一直向我道歉。」
「啊?為什麼?」
「她覺得很對不起我,不應該介紹我是你朋友,」何篤行撫額覺得頭痛,「後來幾天,她看到我還是很愧疚,對我比對繆繆還要關心。」
裴承飛仰頭無言,天啊——
「拜託你幫我跟她解釋一下。」
「等、等——」
何篤行轉身就走進室內,沒給對方再一句話的時間。
關於長輩問題,也是比照辦理,各自管各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