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墜落是許多人常夢到的惡夢之一。
淇淇經常作這種夢，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在她的夢境中，場景都是同一個。
夢裡，有一幢五層樓的舊公寓，細節格外清晰。斑駁的深紅色鐵門，結滿蜘蛛網的燈炮，通往屋頂的被雜物占掉一半的樓梯上，還有隻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蟑螂留在那裡風化。
繼續往上走，屋頂由鐵皮屋加蓋成第六樓，留了三分之一的空間作為露臺晒衣空間，地上放置著好幾個任其自由發展的盆栽，有些蔓延有些只剩下土，不知留下或離去的原因是什麼。
樓梯上，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傳來，出現一名赤腳穿著連身長裙的女人，她手上抱著一團用毛巾包起的物體，走進露臺後，步步朝邊緣矮牆前進。
她毫不猶豫一腳踏上某個盆栽，腳底沾上黑土。
她傾身往下望，雖然各家遮雨棚、冷氣室外機突出，擋住了六樓高的視野，但相互交錯形成的縫隙狹小陰暗，有種將人吸進去的魔力。
女人矗立在盆栽上，亦像棵植物，垂頭不動。
忽地，她舉起手上的東西，用力往下丟——
淇淇的夢境總結束在這刻。
鬧鐘還沒響，淇淇全身一陣抽搐後驚醒，額頭滿是冷汗，她瞪大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像是在確認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裡似地，直到急而短的呼吸變得平穩後，她才緩緩掀開被子，呆坐在床邊。
淇淇望向另一頭床上，繆繆熟睡中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欣慰又羨慕。她索性下床，早早盥洗更衣，走出房門時，廚房傳來陣陣饅頭香味。
早餐的部分，裴承飛與何篤行輪流準備，並無固定班表，有時候忙的話也會在路上買早餐讓女兒們帶去學校吃。
裴承飛剛煎了好四人分的荷包蛋，轉身就看到女兒站在餐桌旁，有點驚訝。
「這麼早起來，早上有小考？」
淇淇坐到椅子上，默然搖搖頭，裴承飛倒杯冰豆漿給她。
裴承飛其實不太「盯」女兒的功課，因為自己小時候也不太愛讀書，再加上淇淇從小不用他催促，就會自動自發寫功課、看書，他倒還比較擔心女兒因看太多書岌岌可危的視力。
不過，昨夜簽聯絡簿的時候，看到淇淇數學小考是差強人意的七十分。他有點意外，其他科目就算了，但是淇淇很喜歡數學，不常表現出喜好的她甚至主動說要去上珠算班，然而，對數學的熱愛竟沒表現在成績上。
但裴承飛也沒打算多問，只不過是一次考糟了，哪有吃燒餅不掉芝麻的，他才不像何篤行那樣什麼都盯緊緊的。
「睡不著啊？」
淇淇點頭後，啜飲幾口豆漿，抿好幾次嘴才決定開口。
「爸，你如果作了討厭的惡夢會怎麼辦？」
裴承飛剛要把電鍋裡的饅頭拿出來，聽到這個問句手燙了一下直捏耳垂。
「惡夢？妳夢到什麼了？」
「夢到我……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淇淇邊說邊注意裴承飛的反應，越說越小聲。
裴承飛看著女兒，憶起她第一次懼高症發作時的情景。他抱著四歲的女兒到陽臺上，原本是想讓女兒看看窗外的彩虹，最後卻演變成女兒不明原因大哭、頭暈，甚至嘔吐的慘劇。
見淇淇縮起身子，不願再多講夢境細節，裴承飛嚴肅地道：「淇淇，我上次說的諮商——」
聽到關鍵字，淇淇卻抬頭挺起胸膛，「其實也只是個夢而己，雖然有點恐怖，不過醒來就好了。」
「妳連試一次都不願意嗎？諮商師不是醫生，我會陪妳一起的。」
淇淇看著爸爸不語，她當然知道諮商師不是醫生，她上網詳細查過心理諮商是怎麼一回事，她也知道心理諮商也許可以幫忙解決懼高的問題。但是，也有可能會冒出新的問題。
淇淇後悔剛剛自己說了作惡夢的事，其實她只是想要撒嬌而已，想要有人摸摸她的頭說沒事的，絕對不會是妳的錯。
她耳邊響起何篤行的聲音，如果可以選他撒嬌的話，她一定毫不猶豫。
「淇淇，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爸我真的不想去……」
看到女兒態度堅決，裴承飛莫可奈何的地轉身，把饅頭一一夾出。
淇淇還是很喜歡爸爸的，特別是在尊重孩子的選擇這一點上。
兩人面對面無言地各啃了一半饅頭後，何篤行邊抓著頭邊走出房門，看到裴家父女在餐桌前坐得好好的還嚇了一跳。
「我沒睡過頭吧？」
「沒有。」
何篤行放心後，才剛打開椅子欲就座，裴承飛就忍不住「爆料」，希望能加一個說服女兒的生力軍。
「淇淇說她昨天晚上作惡夢，夢到從很高地方掉下來。」
「什麼？」何篤行連忙走近淇淇身邊，彎下腰拍拍她的肩，「淇淇，一定很恐怖吧？沒事的、沒事了噢。」
裴承飛見狀差點翻白眼，正想說淇淇都快十二歲了不是兩歲，卻看到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越來越不了解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