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裝家庭 45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某一個時間點,狠狠地揍自己一拳,何篤行一定毫不猶豫,選擇回到那一年的年夜飯時刻。

那年,馥純抱著繆繆剛從月子中心回家,全家人繞著小嬰兒轉地迎來了農曆年。

在何家總是何母說了算,她那年第一次叫了飯店外送的年夜菜,訂的時候東挑西撿,吃的時候西撿東挑。何蔚瑜就坐在何母正對面,說很怕媽媽吃到一半大發飆,可能因為是自己訂的,最後仍忍了下來。

「馥純,真不好意思啊,讓妳吃這個,這年夜菜還是應該我自己來煮。」

「我覺得訂外面也挺蠻方便的啊,大家都輕鬆。」

何母乾笑了兩聲,媳婦的回話似乎不是她中聽的。

跟老媽纏鬥數十年的何蔚瑜在內心翻了八百個白眼,她知道老媽這是拐彎要媳婦明年下廚煮,但是,這都什麼年代了……

「媽,這家不合妳胃口的話下次換別家就是了嘛,不然我下次煮給妳吃?」她賠笑臉幫忙擋槍。

「妳煮?」何母大大搖頭,「那我們家年夜飯得跟消防隊一起過了。」

「我進步很多了,廚房不會燒掉啦,頂多就是飯菜有點焦。」

「什麼東西焦了?菜看起來都不錯啊。」

何篤行途中插入了話題,他拉出椅子在妻子身旁就座,蘇馥純回問她:「寶寶呢?」

「好不容易哄睡了,我趕快來吃一下。」

何母抬眼看著小倆口,笑道:「你們兩個大人顧個小孩就手忙腳亂。」

「人家第一胎難免嘛。」

何蔚瑜看弟弟不到兩年間就結婚、生子,從大學生模樣直接跳升成爸爸形象,實在有點不習慣。

「不過馥純妳別擔心,過年後阿行上班了家裡還有我在,我們倆帶個小孩沒啥問題的。」

蘇馥純停下筷子,看向丈夫,但他餓了正忙著吃飯,漏聽這句,她只得自己表態。

「媽,我會去找工作上班,寶寶之後會請保母帶。」

「上班?什麼時候?」

「年後我就會開始找工作,保母也在看了。」

砰地一聲,何母把碗當成驚堂木敲在桌上,所有人齊看向她。

「這怎麼行呢,孩子還這麼小,妳還是先在家裡帶孩子吧。」

蘇馥純望向何篤行,何母也把話帶到兒子身上,「阿行工作也穩定,我們家又不缺妳這份薪水。是吧?」

何篤行被兩個女人盯得僵直,支支吾吾許久,何母即奪走話語權。

「孩子才剛出生呢,還是自己親帶比較好啊。

「妳去上班多辛苦啊,待在家裡不好嗎?

「馥純妳不用擔心,我會幫妳的。」

在何母如同咒令的嘮叨之下,蘇馥純看著丈夫的眼神變得黯淡無光。

最終,何篤行還是沒在那頓飯上,替妻子說任何一句話。

他與蘇馥純婚姻的第一道裂痕由此而生。

明明產後找工作的事,兩人早就討論出共識,但何篤行卻在繆繆出生後踟躕了。

「我們不是說好了,由你先請育嬰假,我出去工作嗎?」

「可是馥純,我覺得孩子才剛出生,還是妳先帶個一年……」

「這算什麼?」

「可是寶寶現在還有很多狀況……」

明明搬出何家的事,兩人也定好了時間表,但何篤行卻在母親強勢作風面前猶豫了。

「這件事我們還可以慢慢來,也還不急啊。」

「你老實說吧,這是你媽的意見還是你的意見?」

裂痕會產生下一道裂痕,下一道裂痕會產生更多的裂痕,並非速度加快,而是他總蒙蔽雙眼。

當何篤行注意到危機的時候,腳下名為家庭兩字的地基已碎裂得面目全非。

他懊惱、後悔、想辦法挽回,但妻子卻不願相信了,執意簽下離婚。

然而,妻子衝動的決定卻在事後證明她是對的,直到配偶欄的名字消去了,他才終於認清事實,做出實質改變。

他反抗情緒勒索的母親,帶著女兒離開他出生以來就從未離開過的家。從茫然不知所措,到後來他與裴承飛互相幫忙,等到他終於可以做到自己當年做不到的事時,他帶著硬擠出來的自信、帶著女兒挺起胸膛去找妻子。

「篤行,我很滿足我目前的生活,我不想走回頭路,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以為是自己傷得妻子太深,以為鍥而不捨,就會金石為開,但對方以更換聯絡方式、更換地址為最後警告,他只得告訴自己要好好放手。

他不聯絡蘇馥純,卻從旁人探知訊息,告訴自己要好好放手。
他不跟蘇馥純見面,卻在臉書上盯著她的照片,告訴自己要好好放手。

他得知蘇馥純可能要結婚了,用分身帳號留下祝福,告訴自己要好好放手。

已經這麼多年了,他學會了拒絕母親、學會了照顧女兒、學會了終於獨立,卻還是學不會好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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