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大廈，林靖培就覺得空氣不對勁。
跟昨天來開會時截然不同，猶如天堂與地獄，更準確地說，就像廉價中空快過期的夜市泡芙與塞滿甜而不膩的卡士達餡、外皮酥脆香的高級泡芙的差別。
今天到櫃檯申請訪客證時，隨即有人下來迎接他們到會議室，並送上熱騰騰的咖啡與小點心，解救了差點要空腹開會的他們。
接著，久保田課長笑咪咪地走進，熱情地用英文寒暄，雙手還緊握著他手不放。
「林主任一大早來開會辛苦了，聽說今天天氣會變冷還下雪，你們要注意保暖啊。」
「謝謝關心……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昨天那兩位課長沒有要一起與會嗎？」
「他們另外有事，不過放心，我可以全權決定。」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甚至連林靖培與常少裕昨晚多準備的資料都沒用上一半，久保田課長從進會議室就只有點頭沒有搖頭。
「剩下的資料再mail給我就好了，林主任你們還要趕下午的飛機吧，就不耽誤你們了。」
結果他們只花不到半小時就把會開完了，林靖培走出會議室時還有點搞不清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隨後，久保田課長一路送他們到一樓大廳，鞠了兩三次躬才離開。
「主任，這種情況很常見嗎？」常少裕忍不住問。
「也……不能說是沒有。」有些客戶的確挺善變的。
「這樣啊。」
「總之──順利達成任務就好，去吃飯吧！」
離開大廈前，常少裕回頭借用洗手間，林靖培說在大廳等他。
當他洗完手正準備離開時，卻聽見隔間裡傳出久保田課長的聲音。
「董事長還真會搞人啊，一下子叫我們擺臉色給那兩個臺灣人看，不要讓案子太順利，結果我們昨天讓這個案子破局還不行？還好臺灣人還有約今天的會，嗯……就趕緊讓過一過讓他們回去了。」
聽見隔間的門扉發出聲響準備要打開，常少裕連忙快步走出洗手間，以免跟久保田課長撞上面。
然而，客戶的董事長？不要讓案子太順利？這是怎麼回事？
常少裕打算趕緊向林主任報告此事，卻遍尋不著他的身影，回頭透過落地玻璃窗往外頭一瞥，天空飄下片片雪花，像是在幫他們的順利和談灑下慶祝的紙片。
只見林靖培站在大樓前的空地，像個孩子似地興奮得雙手手掌攤開接雪。
常少裕緩步走到門外，他在國外待了不短的時間，對雪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只擔心會不會影響交通路況，看到上司還懷有童心，心情也不禁受到影響，覺得雪其實也沒那麼討厭。
「主任！」
「你看！」林靖培接了半個手掌的雪，用饑渴的語氣說：「這種粉雪看起來還真像雪花冰耶，淋上煉乳搞不好很好吃。」
常少裕聞言哭笑不得，但同時想著，剛剛在廁所聽到的話就暫時放在一旁吧，他不想破壞對方現在的好心情。
「主任……我們趕快去吃飯吧。」找間有甜點的店！
■
林靖培找了一家什麼都賣的家庭餐廳，跟常少裕主從兩人點了一堆餐點，吃到撐著走出店門時，意外地發現雪越下越大。但是，一想到晚上就可以抵達較溫暖的臺灣，他們倒也不怎麼在意，悠悠哉哉地搭車前往成田機場。
搭車時窗外風景已成白茫茫一片，林靖培還拍下幾張風景照，傳到家族群組裡給大家欣賞，父母擔心他出差冷不冷，姐姐則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託他買幾瓶免稅香水。
昨晚沒睡幾個小時的常少裕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隨著列車顛簸，他整個人還往林靖培身上靠。
被一個男人靠著肩膀睡覺什麼的，四十有一的林靖培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倒是擔心常少裕在意的大叔臭會不會把他臭醒？雖然他自己聞自己聞不到什麼味道就是了……
他歪頭看著下屬熟睡的臉龐，距離近到可以數他的睫毛。
咦？原來不是圓形的啊。
細看對方左臉頰顴骨那顆痣，竟然像顆黑糖一樣有稜有角，還真特別。
林靖培想著想著，竟毫無自覺地伸出手想觸摸那顆咖啡色的黑糖，幾乎已經摸到臉上的汗毛時，屬下動了一下身子，他像是被電到似地抽回手。
常少裕幽幽轉醒後，也嚇了一跳，自己竟然靠著主任睡著了。
「對、對不起！」
林靖培故作鎮靜地說：「沒事沒事，你太累了吧，應該快到了，等下上飛機還可以再睡。」
不一會兒，兩人抵達機場，拉著行李要去check in時，發現整個機場大廳像跨年演唱會會場，滿滿的人潮讓人走一步就要說三次Excuse me、借過。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是全世界的人都跑來日本玩嗎？」林靖培邊在人群裡穿梭邊抱怨著。
常少裕皺起眉頭，覺得事情好像不是是單純人多了點這麼簡單，這景象似曾相識。
「主任，是不是機場出了什麼事？」
「應該……不會吧？」
結果，常少裕的直覺很準、一語成讖，兩人好不容易走到櫃檯後，得到因跑道被大雪覆蓋，機場暫時停止起降飛機，恢復時間未定的通知，而他們的班機甚至直接被取消了。
即使已經張貼了白紙黑字的公告，櫃檯前仍擠滿旅客，向地勤訴說自己有一千個趕著飛的理由，然而地勤不是天氣專家也不是冰雪女王Elsa，只能看在薪水的分上撐著服務業的微笑重複公告上面的事項。
「我知道您很急，但目前機場關閉，我們都無能為力。」
「我不能確定開放時間，我們沒辦法做出今天一定能飛的保證。」
站在一旁的林靖培對地勤們深感同情，既然問他們也得不到答案，那就只能等了。
「少裕，我們先找個地──咦？人呢？」
他回身沒看到人，東張西望了一陣子，還好常少裕夠高，在不遠的窗邊發現他。
「喂，你別亂跑啊，人這麼多很難找耶。」
怎知常少裕回頭對他苦笑，指著窗外的大雪說：「主任你放心，你不會找不到我的，因為我們全部的人可能今晚都會被困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