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沒有祕密,訂單出了大包的事,很快在公司通訊軟體裡傳了開來。
常少裕雖然融入了二課,可是離加入討論八卦的核心群組還有段距離,更何況他還常常是八卦主角,可能此生都與該群組無緣。
不過,即使沒加入該群組,他也沒真的錯過什麼,頂多就是知道八卦消息的速度比大家晚了幾天。
「主任,我弄好上個月的報表了。」
常少裕存檔後跟上司說了一聲,等了幾秒卻沒得到回應,站起身往對面看,座位空無一人。
林靖培一向很忙,東奔西跑,所以他也不太意外,正準備走到茶水間倒個咖啡小憩時,剛好Mark走過來也要找主任。
「啊!主任不在……」Mark拿著文件敲了敲OA隔板,「主任這兩三天都在跟日本人搏鬥真是辛苦了。」
「日本人?」
「對啊,就你們出差的那個案子,好像出了點問題,數字不對什麼的,詳情我是不清楚啦,主任沒跟你說嗎?」
「沒有……」
常少裕心頭莫名湧起一股不安,茶水間也不去了,回到座位把那個案子的資料調出來看。
十分鐘後,他激動地從座位彈了起來,逢人就問主任在哪裡,Tommy告訴他林主任在會議室裡,他便飛也似地離開。
「王爺連個謝謝都不會說噢。」Tommy看著他的背影吐槽。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好差……」Mark說。
「其實我在猜──會不會是少裕的包啊?」
「有可能耶,難怪他什麼都不知道,主任也不可能跟他講啊。」開玩笑他皇親國戚耶。
「我剛剛偷聽了一下,不是很好辦喔。」
Mark絕望地說:「我們二課瞬間又陷入存亡危機了嗎……」
「別絕望啊,主任都還沒放棄呢。」
「對,要相信他!」
「反正──如果真的是皇親國戚的包,最後不行的話,總裁也會出手吧。」
「說得也是!」
■
常少裕沒敲門就闖入會議室,室內只有林靖培一個人,正在準備筆電要跟日方直接視訊。
見對方突然跑進來,表情像是聽到災難新聞般凝重,林靖培已經猜到他大概知道了。
「主任!那個單子……是我做的,是我的錯。」
林靖培連看也沒看他,仍縮在筆電前弄視訊連線軟體,「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你回去工作吧。」
「不,這是我──」
「你能幹嘛?」他一手拍闔筆電站起身,聲音低沉,「你能做什麼?」
「我……我能彌補!」
「怎麼做?你有談判過嗎?你有經驗嗎?你的策略是什麼?而且,你的主管授權你這麼做了嗎?」
常少裕被問得不知所措,額上冒出冷汗,緊張且羞愧。
主任說的沒錯,他什麼都不知道,卻說要負責,他若是主管也不會讓自己負責啊,只會一錯再錯吧。
林靖培扯了下嘴角,是該利用這個機會教育部下,但也不能把對方逼得太緊,今天就先這樣吧。
「知道了就回去吧。」
他重新拉好椅子坐下,並打開筆電,但過了半晌,常少裕卻還在站在原位。
剛剛罵得太兇了嗎?可是,才這種程度就崩潰的話……
「主任。」
常少裕繞過桌子走到林靖培身旁,神情堅定,「我知道我能力不夠,幫不上什麼忙,至少讓我在旁邊瞭解情況,我會好好學習的。」
林靖培在心底吹了聲口哨:不錯耶,常少裕,難怪有人追啊。
他大概跟常少裕說明目前的談判狀況,目前日方只同意將數量修改回原訂的量,但他們這邊因為工廠已經多做了一千倍的一半的量,該零件也只有日方公司會使用,無法轉賣給其他公司。因此,林靖培希望日方多少能多買一些,彌補自家公司的損失。
「待會會直接跟久保田課長與他上司視訊,你想留下來聽的話可以坐旁邊,鏡頭不要照到就好了。」
常少裕乖順地頷首,拉著椅子往旁邊退,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要打擾主任。
林靖培深吸口氣後,掛上業務用的笑容,撥通電話。
這次會談很快就有了結論,因為日方態度很強硬,不願增加下單數量。林靖培使出渾身解數、舌粲蓮花,口頭承諾了很多未來支票,但螢幕裡的日本人依然不為所動,只講了一句話就把他KO。
「林主任,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公司沒有理由幫忙填補貴公司的損失,而且,若要講保持雙方良好關係的話,我們對貴公司已經很有誠意了。」
久保田課長說的是修改回原本數量的事,其實他們大可以不改,反正總價一樣,還能拿到多一千倍的貨,何樂而不為。
這些林靖培都知道,也無話可說,如此一來,只剩最後一招。
他推開椅子站起身,「我知道這是我們的錯,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幫忙!」
林靖培深深地朝螢幕鞠躬,以最低姿態請求對方。
此情此景重擊在常少裕的心頭,上司為了他的過錯低聲下氣道歉的樣子,使他無地自容。他只能緊抓著椅子扶手,壓抑自己想衝過去替主任承擔這一切的衝動。
然而,筆電裡的客戶仍舊發出冷冰冰的拒絕話語,林靖培沒直起身,反而彎得更低了。
他甚至能看到主任後頸上那顆心形的小痣,目光無法移開,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彷彿被烙下了相同形狀的痕跡,既熱且燙。
■
結果還是失敗了。林靖培雖然灰心,但也不意外。
這幾天沙盤推演時,他總是換個立場想,如果自己站在日本客戶這方的話,要怎樣的條件才會答應增量,但結論總是否定的。以鞠躬方式請求對方,已經是林靖培的最後招數了,因為日式的土下座他實在跪不下去,那是他在工作上的底線。
他把筆電闔上,轉頭笑著說:「真可惜啊,想說要是他真的答應了,就能帥一下。」
林靖培想靠開玩笑改變會議室裡的氣氛卻失敗了,常少裕的表情比方才被客戶拒絕的他還要沉重,而且眼睛像個機器人似地,連眨也不眨。
他心想對方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吧,想當年他第一次被客戶罵得狗血淋頭時,還紅了眼眶,人總要經歷過這麼一遭。
「好啦,沒事了,你看也看完了,回去辦公室吧。」
「那……你怎麼辦?」
其實,要說不安的話,林靖培心裡也沒少,他不知道客戶拒絕後,副理打算怎麼懲處他,想必會把責任全推給他吧。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也不是人生第一次出包。
「這你不用擔心,快回去做事吧,叫你算的報表弄完了嗎?」
「弄完了。」
「連季報表一起算完了?」
「……」
常少裕被自己的工作效率打臉後回到座位上,但仍心神不寧地頻頻瞥向遠方。
沒過多久,林靖培從會議室出來,直接走向副理辦公室,緊接著,陣陣咆哮大怒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林靖培,你搞成這樣怎麼辦?我要怎麼跟經理交代!你不是要負責,就給我好好負責啊!」
二課辦公室的全體員工瞬間變成兔子,伸長耳聽著副理室的八卦,並忍不住同情林主任。
「這次副理也罵得太誇張了吧?」
「他本來就討厭主任啊,有機會當然要狂罵。副理要罵他的時候,窗戶都故意不關緊,就是要讓主任沒面子。」
「主任真的好可憐,要不是副理常常『衝康』他,他早就升副理了吧。」
「主任,他會被懲處嗎?」
眾人齊齊回頭看向發問的常少裕,差點忘了辦公室裡還有這號皇親國戚。
Tommy跟Mark交換了眼神,如今有能力救主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這次真的蠻嚴重的……」Mark說。
「副理真的要懲處他也不是不可能。」Tommy道。
敏敏跟怡君聞言互看一眼,宮延劇看多的她們立刻知道這兩個人想玩什麼把戲。
怡君打蛇隨棍上,「對啊,之前我聽說有個人弄錯單,就被降職了。」
「還從總部被調到外地去了呢。主任怕熱,要是被調到泰國去,應該會很痛苦吧。」
「或是調到韓國,天天吃辣他一定會想哭。」
四人一搭一唱把林靖培未來的遭遇形容得比苦命八點檔女主角還慘,現場唯有田姐沒跟上Tempo,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
「你們在說什麼啊,主任他才不──唔唔唔。」
田姐話說到一半就被敏敏摀住嘴巴,Mark也幫忙轉移常少裕的注意力。
「啊,主任出來了!」
林靖培剛被罵了一頓,心裡不太好受,腦子裡想著待會回家前要去買一塊平常捨不得買的高級甜點,撫慰心靈。
「主任。」
他在回座位前的路上被常少裕攔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傢伙想幹嘛。
「你季報表算完了嗎?」才剛應付完副理的他懶洋洋地說。
「主任!讓我去跟副理說吧,這是我的錯,應該也由我來擔責任。」
林靖培一手拍在自己額上,只覺得好煩。
「常少裕,我剛剛已經跟你說過了,你新來的你到底能幹嘛?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常少裕沒如他所願乖乖回去做自己的事,反而往前踏了一步,離林靖培不到半個手臂的距離。
「主任,我去跟我舅舅說。」
常少裕跟林靖培擦身而過,離開辦公室走向通往高樓層管理部門的電梯。
全辦公室的人看到這幕,無不低聲歡呼,總算有人能告御狀治一治副理了。
唯有林靖培傻愣在當場,轉頭問Mark,「這是什麼年輕人的笑話嗎?通常不是什麼『我要跟我爸爸說』嗎?為什麼是舅舅啊?」
「主任,你忘了他舅舅是誰嗎?」
「我怎麼會知道他舅舅是誰?」
眾人面面相覷,表情一個比一個詫異。
「你們幹嘛?怎麼像看到鬼一樣,他舅舅是很有名的人嗎?」
田姐嘆了一口氣,Tommy小聲跟怡君說,怡君拉拉敏敏的袖子,敏敏伸手推了推Mark,Mark……沒人可以推了,只好抓起心愛的土撥鼠靠墊,塞進主任的懷裡。
「主任,你先抱好喔。」
「啊?」又來?
「你先抱好我再說啦。」
「喔。」林靖培乖乖抱著那顆靠墊,還是有股味道。
「那我要說囉。」
「快說啦。」
「常少裕是總裁的外甥,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土撥鼠就這樣被林靖培掐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