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不要來見裴承飛這一面,蘇馥純很猶豫。
要把禮金還給裴承飛與何篤行的話,有一百種不用見面的方法,但是,她仍選擇約裴承飛出來見面當面歸還。雖然是用比較迂迴、請第三人邀約的方式。
照蘇馥純對裴承飛的了解,八成會嫌她透過Kevin約見面沒誠意,而不願意出來。但是反過來說,如果連這樣的邀請,裴承飛都願意出來的話,就表示他會願意好好聽她說話吧。
蘇馥純的個性與嬌美的外貌相反,十分好強。這次能平靜地對前夫說出自己脆弱的那一塊,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就連裴承飛的反應也讓她感到意外。
裴承飛聽著前妻訴說自己被產後憂鬱反覆折磨、向母親求援卻得不到幫助、還曾經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一波接著一波的詫異過後,與其說是對蘇馥純講的內容難以置信,不如說是——他不敢相信前妻在經歷這些事情時,自己就在她的身邊。
婚姻走到後期,兩人從什麼事都可以吵,到後來什麼也不說,拒絕溝通。最後,引爆的導火線是裴承飛發現蘇馥純把未滿一歲的女兒丟在家中出門,而且還不只一兩次。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蘇馥純在孤立無援又憂鬱的情況下,能救淇淇的唯一方法吧。
「我……妳……」他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終化為一句,「對不起。」
「真的很不像你呢。」
若是以前的裴承飛必定會一件件事情攤開來討論,說不定還會怪罪她為什麼當時不說,逼問她為何選了最爛的解決方法……總之,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直接低頭認錯吧。
裴承飛露出不解的表情,蘇馥純淡淡一笑。
「我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底不敢跟別人說。後來阿智追求我,我為了甩掉他,把這件事情跟他說了,也告訴他,我這輩子不可能再生孩子。阿智是獨子,本來以為這會讓他因此對我死心,但……他接受我的決定,也願意跟父母溝通,他尊重我想做的事,我們兩人都結紮後決定結婚。」
與現任丈夫阿智相處時,蘇馥純終於理解了那句話,愛不在於互相凝視,而是一起往同一個方向眺望。
「講這些不是要比較或是埋怨什麼,我也沒有想把事情全推到生病上,我有錯,我做得不好,我是個不及格……甚至不夠格的媽媽。」
「我也不是個夠格的爸爸,」裴承飛搖頭嘆道:「人並不會因為成為父母而馬上變得像個大人。」
「是啊,前一天我們倆都還是個沒想那麼多的大學生,隔一天就不得不開始想一些之前都沒想過的事。」
「對不起……」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道歉啊?被阿行傳染了?」
「我哪ーー」
「不對,我記得你跟我求婚的時候也說了對不起。」
裴承飛瞬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心裡也不得不承認,朝夕相處的時間比蘇馥純還要久,自己或多或少被何篤行影響了一點點。
「阿飛,那時候我們都想要努力撐起一個家吧。」
蘇馥純雙手交疊放在桌前,直到現在她偶爾都還是會回憶起來,他們外出遊玩時、坐在大學湖畔聊天時、在街上看到幸福美滿的家庭時,從裴承飛的話語與眼神中透露的,對美好、完整家庭的想像與憧憬。
她也想像過自己可以為孩子付出所有,與孩子一起成長,成為孩子最溫暖的依靠,但是……
「我知道你一定也有些很難受的事沒說出來……」她哽咽地說:「阿飛,過度自我犧牲並不會替對方帶來幸福的,我們之前都太勉強自己了。」
裴承飛聞言鼻頭一酸,如果可以重來,如果可以讓現在的他跟馥純去替代剛結婚的他們的話,結局一定會有所不同吧。
然而,這是先有雞還先有蛋的問題,他們沒有經歷這番過程,就不會有這層的體悟,也不會產生現在的相互理解與溫柔。
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帶著從過去錯誤中得到的刻骨銘心經驗,好好地生活吧。
裴承飛打開手機裡的相簿,轉了個向,將照片一張張翻給蘇馥純看。
「這是淇淇,現在六年級了,她很聰明,喜歡看書,這是她房裡的書櫃,都快塞不下了,後來買了閱讀器給她。這張是她跟繆繆在房裡玩的照片,繆繆剛上一年級,很愛漂亮,她比較外向也很有主見。她們兩個感情很好……」
隨著指尖一一滑過照片,蘇馥純的眼淚滴滴滑落,把妝都哭花了。
「她們真可愛。」
「也沒有那麼可愛啦……」
「害羞什麼,又不是稱讚你。」
裴承飛悶不吭聲地翻到下一張照片,剛好是他們第一次去動物園玩的照片,雖然是趟很失敗的出遊,但四個人仍留下一張合照。
「真像一家人…… 」蘇馥純說完連忙再補充,「我不是說你跟阿行——」
「我知道啦。」
「你們……很常被誤會?」
他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不想跟前妻討論這個問題。」
蘇馥純悶悶偷笑時,裴承飛補充了一句。
「對了,我們不是『像』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是的,他們就是一家人啊,沒有什麼好羞於承認的,也並不需要他人認同才能成立。他們四個人彼此付出、相互關懷,就是一家人,沒有什麼能質疑他們。
兩人離開咖啡廳前,裴承飛委婉地問蘇馥純想不想跟淇淇和繆繆見面,她沒有猶豫地拒絕了。
「這件事不應該讓我決定,而是她們想不想跟我見面。你不是說淇淇很聰明、繆繆很有主見嗎?」
「妳說得對,那至少ーー」他搔了搔頭把禮金抽一半出來,另一半推回給她,「我的這一半我收下,另一半你自己約何篤行出來給他吧。」
「不行,我做不到,」她斂了斂眼神,「我們兩個的情況是各退一步,互相有錯。但對於阿行……是我對不起他,我如果再跟他見面,就更對不起他了……」
裴承飛沒再追問為什麼,卻隱約知道了答案。
在捷運站與蘇馥純話別後,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早,裴承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打發,總之先跨上機車時,接到來自裴母的電話。
她說,淇淇在學校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