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飛低著頭在母親家樓下大門口找鑰匙時,身旁伸出一隻瘦得看得見皮膚底下青色靜脈的右手,執鑰匙直接開門。
他沒多想地道謝,對方卻回他一句,「謝什麼?」
裴母提著一大袋食材,微瞇著眼看著自家的蠢兒子連老媽都認不出來。
「媽,妳去哪……淇、淇淇呢?」
裴承飛連對方回答都沒聽,三步併兩步地爬樓梯到裴母家,把袋子裡的東西全倒出來找到鑰匙,就著鞋子跑進房門。看到床上隆起也無法放心,他輕輕地掀開棉被,露出淇淇的睡顏,才吐了口大氣。
「你不幫我提東西就算了,東西還亂丟在門口啊,啊——鞋子沒脫!」門外傳來裴母的抱怨聲,他這才苦笑地去收拾殘局。
「妳怎麼把淇淇丟在家裡就出門啊。」裴承飛邊道邊吃著裴母剛從市場買的草仔粿,充當遲來的早餐。
「我不出去買東西,哪有米能煮來吃啊?而且,淇淇都十二歲,我就出去一下。」
「是沒錯啦,但妳可以——」
「可以怎樣?叫誰來顧嗎?」裴母的眼神帶怨,「你現在是有事了才惜命命(心疼),之前也沒看你這樣照顧淇淇。」
裴承飛沒敢回嘴,母親說的是事實,他低著頭乖乖被唸。然而媽媽的話比草仔粿還難找斷點,他就這樣硬生生聽了快十五分鐘的訓,最後才因裴母去廚房準備午餐得以放行。
裴承飛走進房裡時,棉被的模樣又蜷成一團,表示淇淇醒著,放在床頭要給她解悶的紙本書跟電子書幾乎沒被動過。
他走到床邊就地盤腿坐下,這兩個禮拜以來,他常常以這個姿勢,等著女兒的回應過了許久。
「淇淇,我今天又去學校了。小真跟她爸爸也去了,小真她……都跟我們說了。」
裴承飛把今天發生的事跟淇淇報告一次,期間注意著她的反應,不過,事與願違地沒有任何回音。他真的很懷疑何篤行說的話,他說淇淇會有反應,但他從未接收到。還是,她的沉默只留給身為父親的他?
工程師的邏輯很簡單,哪裡壞了,就修哪裡;哪裡有問題,就去找出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一直以為,只要找出數學小考作弊事件的真相、主使者是誰,淇淇就能恢復原樣。但是,經過在會議室發生的事情後,他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其實他跟李老師,甚至與小真的爸爸都沒什麼兩樣,只想把出錯的原因歸咎在一個點上,急著趕快處理掉礙眼的錯誤,讓所有的人事物回歸成自己熟悉的、應有的模樣。
就像當年他跟馥純婚後的生活,他從未認真關心馥純的心理狀態,只想把漸漸脫軌的生活導正,讓自己有爸爸的樣子,強迫馥純有個媽媽的樣子,現在則是不求理解地,強要淇淇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經過這麼多年,還跟前妻談和了,他還是重蹈覆轍,最終只學會了人真的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道理。
「淇淇,爸爸之前錯了,其實妳一點都不怪小真對不對?妳說要幫她頂罪也是認真的,只是那天太多狀況了,妳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真說的話也嚇到妳了,但妳還是不怪她的。
「妳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還是妳心裡面有更難受的事……」
裴承飛的背靠在床邊,雙手握拳著在額上,他原本只是靜靜流著眼淚,然而情緒的線頭一旦被抽了出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傾洩。
他嗚噎地說:「淇淇,我只是不希望妳一個人忍耐著,一個人難過,讓爸爸陪妳一起好不好。」
雖然依舊沒有回答,但在他看不到的棉被裡,靜靜溼了一角。
■
何篤行前往裴母家的路上,第二次在路邊看到裴承飛抽菸。
對方瞥他一眼問道:「繆繆呢?」
「今天我姐帶她回老家玩。」
何蔚瑜聽聞淇淇的事也想來探望,但被何篤行勸退了說淇淇現在狀況還不明朗不要太打擾她。她另問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他便讓姐姐週末暫時帶繆繆回去玩兩天。
「你也很久沒回去了吧,怎麼不一起?」
「還是想過來看一下淇淇。」從裴承飛冷淡的反應看來今天在學校的事八成沒有什麼好結果,他還是不要現在追問比較好。
「那你過去吧,我再抽一下。」
何篤行離開後,裴承飛對著人來人往的馬路抽了兩根菸,心中的苦澀與鬱悶絲毫沒有緩解。
又過半晌,他看到何篤行跌跌撞撞地從遠方跑過來,雖然早知道這傢伙的運動神經不好,但那副跑步的模樣堪比提線人偶,而且還不是跑直線,跑到巷子中間,被後面的機車叭了好幾下。
「裴、裴承飛……」何篤行跑到他跟前,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就急著說話,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幾下。
他挑眉,「什麼事?」
「淇、淇淇……」
他這才有些緊張,「淇淇怎麼了?」
「淇淇說她想去心理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