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監督城牆工事已然完善,溫宰相賺得十日沐休,卻難得地哪兒都沒去,待在家中納涼。
一來是皇帝總給他添亂子,要是隨便出門,難保哪邊的樹被砍、哪邊的池被填,他無法與美人邂逅事小,城裡的人沒美景可賞就茲事體大了。溫宰相雖然是這樣的風流宰相,做事猶會顧及百姓民眾,不像上面那位總能隨意任性。
二來與皇帝過招至今,他也乏了,得好好想個辦法澈底解決此事,每次好事都被壞,肉到嘴邊,實在叫人不甘心。
溫良恭撫案沉思到一半,被家僕打斷,竟是孫監丞再次來訪,他喜不自勝地到大廳相迎。
孫監丞仍像塊萬年冰石矗立室內,看到溫宰相後,臉色越發難看,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
「珀齡來訪,溫某有失遠迎,」他回頭朗聲道,「呂管家,備茶——」
「下官只是奉國子監祭酒之命,送書卷過來,還請溫宰相確認,讓下官好交差。」孫珀齡指著桌上幾份書卷,公事公辦地說話。
溫良恭聞言這才想起好似有這件事,他先前為了孫珀齡,跟國子監祭酒打好關係,送禮或是幫忙向聖上請命,只要他能幫得上忙的都幫。而祭酒八成是為了回報他的恩情,才讓珀齡送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過來,讓溫宰相能夠親近親近。
無奈上回被皇上一鬧,他與珀齡要有甚麼是難上加難……不,只要有皇上在,他跟誰都不可能有甚麼了。
「溫宰相若確認無誤,下官這就告——」
這次換溫良恭打斷孫監丞的話,「珀齡難得造訪,喝杯茶再走吧。」
「下官仍有公務在身——」
「趙祭酒不會如此不近人情的——」
他伸手要攔,珀齡絕然擺手。
「溫宰相,下官這就打道回府。」
見對方態度強硬,山不轉路轉,溫良恭變個法子留人。
他跌坐在太師椅上劍眉一皺、嘴一扁,喟嘆一聲,「珀齡,溫某只是近日有煩心事,想找個人喝茶聊天解解悶,卻被你認為另有私心,這誤會可大了……」
孫監丞剛要抬腳跨過門檻,聽見這番話心中略有動搖,溫良恭早知對方面惡心善,便趁勝追擊。
「溫某雖交遊廣闊,但真心知己難尋,私下無人可訴苦……」溫良恭捧心故作哀痛貌,右手往右大腿一掐,眼眶頓時充滿氤氳水氣,我見猶憐,演技可比京城名角。
孫珀齡看著他暗忖,溫宰相平時掌握國事,朝堂上爾虞我詐,心中可能真有煩悶,如果只是聽他說話……
「溫宰相,上次的黃山毛峰還……挺好喝的。」
「珀齡,能有你這剛正不阿的良師益友,是溫某三生有幸啊,黃山毛峰您愛喝多少有多少。」
溫宰相以袖遮臉,故作感動得肩膀顫動,實則笑咧了嘴。
茶過三巡,溫良恭還拉著孫珀齡話家常,他不禁懷疑地詢問。
「溫宰相真有煩心的事,還是只是藉口?」
差點歡喜過頭的他正色道:「是真的有件事心煩,珀齡可否聽我說。」
「請說。」
「實不相瞞,是感情之事。」
饒是文風不動、內秉堅孤的國子監孫監丞也被這回答嗆了一口茶,溫良恭替他拍拍背時當然不忘多摸幾把。
「珀齡慢慢喝別急啊。」
「咳、咳咳,溫良恭、你你……煩惱感情之事?」是煩惱鶯鶯燕燕太多選不過來吧!
「溫某,不說笑,是真的。」
「有溫宰相無法親近之人?」
他嘴角微彎,「眼前不就有一個?哎哎,珀齡別走啊,我這就說正經的,是有人好似喜歡我!」
已站起身的孫珀齡這下子又坐回椅上,還靠近了些。
「這……對溫宰相來說有什麼好煩心的?」你不就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喜歡上你嗎!
提到那一位,溫良恭就覺得烏雲罩頂,「溫某對他全然無心。」
「難得有溫宰相不喜歡的人。」
「溫某也是人,總有好惡。」
「可溫宰相冰雪聰明,總能想到好法子拒絕對方吧?」
溫良恭對他眨眨眼,「跟你一樣,早就說了,那一位不接受,不是理由。」
孫珀齡忍著笑道:「那一位是不是也說自己生得好看,滿腹詩書,萬貫家財,位高權重,沒有被拒絕的理由?」
「還真被你猜中了,他與我……旗鼓相當。」溫良恭心道,他就比自己家底豐厚了點,誰叫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你們門當戶對,那不正好?」能有個人來鎮好宰相,別出來禍害他人亦是美事一椿。
「饒了溫某吧,感情一事勉強不來。」
他機靈地抓了個語病,「溫宰相,這可是您說的。」
「珀齡,縱使溫某再風流,可曾勉強過你、監視著你、囚禁過你?」
「這倒沒有……等等,溫宰相的意思是?」
「就只差監禁了。」
孫珀齡在心裡盤算一圈,能動得了當朝宰相,那必須也是皇親國戚,之前的確聽聞三公主鍾愛溫宰相,但公主都嫁給陸大將軍了……
「珀齡若不信,可以試給你看,待會兒不管溫某說了什麼,都別管。」
孫珀齡仍一頭霧水時,只見溫良恭走到窗邊,朝外頭大喊。
「珀齡,我對你是一往情深,你就依了我吧——」
「甚、甚麼?」
孫珀齡差點激動地要上前,驀地想起方才對方說過的話,才忍了下來,看他在玩什麼把戲。
片刻之間,門外傳來一陣急躁敲門聲。
溫良恭再次大喊,「珀齡,這些都是說笑的,別當真啊。」
隨後,他將門打開,門外庭院空無一人。
「溫宰相,這甚麼意思?」孫珀齡站在他身後疑惑道。
「那一位派了人隨時監視溫某啊,溫某想做什麼事的時候,必有人打斷。」
「竟然監視當朝宰相,這……」
「不過溫某也習慣了,偶爾在庭院的石桌上放幾塊桂花糕,他們還會拿去吃呢。」
孫珀齡頓時無語,這是在幫人餵狗嗎?
■
兩人回到室內就座,茶也命人換了一壺,了解狀況的孫珀齡這下子完全站在溫良恭這方了。
「溫宰相,下官覺得此事需解決不可。」孫珀齡怕隔牆有耳,刻意低聲細語。
溫良恭慵懶地托腮,「是要解決,可該怎麼解才好?硬的是絕對不行,軟的我也試過了,對方很是堅持,我怎麼就不知道自己這麼好呢。」
孫珀齡吊了吊眼,這話雖聽了不是滋味,但暫且放一旁,認真替對方出主意。
「下官以為,這一位的性情與溫宰相神似——」
「誰跟他神似啊!」
「溫宰相且聽下官說完。」
「說罷。」
「可曾想過換作是您的話,怎樣會讓您罷手?」
「溫某向來不輕言放棄。」
「請再深思。」
溫宰相沉吟許久,抬眼看向孫珀齡,悶聲道: 「若能嘗過一口的話,大概就會就此罷手吧。」
「那就這麼辦!」
溫宰相雙目微睜,雙頰泛紅,「珀齡你要讓我嘗一口?」
孫珀齡白了他一眼,「溫宰相,是您讓那位嘗一口。」
「此法只有孫監丞才提得出來,但對付那個人,不能這麼做。」
「敢問為何?」
他遲疑半晌,「呃……溫某不願委身。」
「溫宰相,世間之事都是種瓜得瓜、有捨有得的,您若不願犧牲就得不到想要的。」
溫宰相聞言望天望地望珀齡,最終深深地嘆了口氣。
「好似只有此法了,嗚呼哀哉。」
■
一事了結後,孫珀齡話別溫宰相時,最終仍忍不住詢問。
「所以,那一位究竟為何人?」
溫良恭輕拍孫監丞的肩,肅然斂容,終於擺出個長輩兼宰相的樣子。
「珀齡,學習之事需窮盡一切,八卦之事則不可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