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你當真不跟我一道回胡國?國王也常提起你。」
胡國使節團歸國前,納奈達克特地來到溫府,光明正大地,挖牆角。
「你可別訕嘴造謠害溫某啊,被人聽到了還以為跟你們胡國私通,溫某可不是這般奸胥猾吏。」溫良恭一本正經地說。
然納奈達克與這人交手也非一日兩日,對於他誇張的演技毫不放在眼裡。
「良恭你別裝了,只要你想走,沒人能困得住你的,就算是皇帝也一樣。」
溫良恭啜了口茶,緩緩搖頭,「您將溫某看得太高了,溫某並無此能耐。」
「還記得我們披星戴月,在大漠裡騎著駱駝,在雪山上依偎取暖,」納奈達克閉上眼,彷彿看到當年的情境,「你還說過願此生留在這裡,看遍所有美景——」
碰地一聲,他把茶杯叩在桌上,斬斷過往情懷。
「年少輕狂不懂事,說些渾話,望納奈達克大人別見怪。」
話已至此,納奈達克自知再說下去便沒意思了,最後,他只握緊溫良恭的手,說聲後會有期,宰相保重。
當溫宰相送納奈達克到門口時,陸勁秋將軍竟也騎馬抵達。
他喘了口大氣,「還好趕上了。」
「陸將軍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納奈達克大人這就要走了,」溫良恭眨了眨眼,「是皇上要你過來看著他——還有溫某吧?放心,溫某並不會隨他去胡國的。」
陸勁秋聞言卻是一頭霧水,「皇上派我過來?不是啊,是我自己要來送他的。」
「皇上沒叫你來?」
他猛搖頭,「納奈達克久久來一次,怎麼可能不送他,我還落下了御林軍的校練呢。」
溫良恭撫扇思索,心道,這就奇怪了,宴會當天皇帝確實發現他的真身,他還朝皇上眨了眨眼挑釁,沒想到,他還真不擔心這個假舞妓隨使節歸國,也真的不關心他的事了啊。
納奈達克雖不通本國語,但卻猜出溫良恭心想何事,順口提了句。
「那晚我們三人喝酒聊天的時候,我的護衛回報牆上有人看著。」他見溫宰相一驚,笑著續道:「私下問了勁秋,說是皇上的暗衛。」
「是啊,暗衛領頭那個我認得,但不知道他們來作啥就是了……」
「勁秋,你怎麼沒跟溫某說?」
「這很重要嗎?」
這傢伙能當上大將軍真是天降的福氣,溫良恭再三嘆氣,話說回來,皇上還是過來關心了唄,忒沉不住氣。
「對了,溫宰相,方才您說誰要去胡國?」
他抬眼望向陸勁秋那高壯身軀,卻配上天真如稚兒般的神情。
「勁秋,溫某有時好生羨慕你。」
腦子不好使,便看不到太多人世間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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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溫宰相嘲諷忒沉不住氣的皇帝,這幾日卻又忒沉得住氣,君臣之間該幹嘛就幹嘛,不該幹嘛絕不會幹嘛。
諒是溫良恭這絕頂聰明之人,也搞不清他這又是哪招,畢竟,連皇后這位從百年回穿越而來的奇人都搞不懂了,更何況是他。
然溫宰相很快重整旗鼓,打算敵不動,我不動,該過啥快活日子就過啥快活日子去了。
這日,溫宰相路過國子監,遠遠被國子監祭酒瞧見,年過半百的祭酒飛奔過來,直扯著他的衣袖。
「溫宰相這是來找珀齡的吧?」
「呃,不,溫某——」
「溫宰相您什麼都不用說,」祭酒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別客氣,宰相您就把國子監當自己家,先進來喝個茶,下官這就去喚珀齡過來,等著。」
見國子監祭酒比萬花樓的老鴇還熱情,送上門的肥肉沒有不吃的道理,溫良恭便訕訕坐下。
不一會兒,孫監丞出來見客,表情理所當然地冷若冰霜,多日未見,身子清瘦了點,眼下還掛有烏青,溫宰相看了好生心疼。
「珀齡你怎麼變成這樣?是誰欺侮你了?跟良恭哥哥說說,哥哥一定幫你討公道。」
「溫、良、恭!」孫珀齡看到他卻發出如地獄惡鬼般的嘶吼聲,「你怎麼還有臉來找我!」
「怎麼會沒臉,」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臉,「是你要我幫你的,咱倆銀貨兩訖,讓你幫了夏主事一回,而我也看到你輕歌曼舞,回味再三啊。」
那日,孫監丞跳舞跳得心驚肉顫,生怕被使節團認出是男子,造成兩國禍端,直到最後溫宰相才同他說,他與納奈達克是多年好友,常開這種玩笑,就算真被認出他也不會在意。
雖然過程亂七八糟,實則還是幫了夏主事一把,故再度被溫宰相耍了一回的事他可以放下。
可是,任誰都沒想到,此事卻種下可怕的禍端。
「如果不是你,子宸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夏主事怎麼了?」
「他、他……」自己要將此事說出口,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莫非,他看上溫某曼妙的舞姿,迷戀上溫某了?」
孫監丞再次被這人的自信嗆得一時語塞,氣得七竅生煙。
「你這人怎麼能臉皮厚成這樣!」
「珀齡,人貴自知,對於自己有幾兩重,溫某還是挺有自信的。」
「但這次溫宰相您可沒這等份量了,」他撇過臉道,「子宸確實是看上了舞妓,但那人不是你……是在下。」
溫良恭愣怔半晌,隨後大笑三聲,伸手要擁孫監丞,對方一臉嫌惡把他推開。
「珀齡,你也守得雲開見月明啊,恭喜恭喜。溫某雖然真心喜歡你,但不破壞他人姻緣是溫某少數的堅持——」
「你在說甚麼,我為此十分困擾,子宸天天拉著我要去找那名舞妓。」
「你在說甚麼,向夏主事坦誠你就是那名舞妓不就兩情相悅了。」
「不,不可能,子宸喜歡的是『她』,不是我。」
「哎!你並非夏主事,怎麼會知道他喜歡的是何人?」
「我確實不是子宸,但……我沒辦法忍受他得知真相後錯愕的樣子。」
「興許是歡喜呢!」
「你能保證嗎?」
「這……」
「若無法保證,我就不會承認。」孫珀齡澀笑道,「這種心情,想必您風流宰相是不會懂的,你對何人都是萍水相遇,不曾付出。」
「人生苦短,萍水相遇,點頭之交,偶有情誼,好聚好散,有何不可?」溫良恭難得正色道。
「不無不可,只是,你永遠不懂真心以待的滋味。」
「若真心以待換來的是像珀齡你夜不成眠、骨瘦如柴、心神不定,溫某寧可不要。」
孫珀齡斂了斂眼色,雖非刻意,但他似乎發現了固若金湯的溫宰相也有逞強之處。
「人生是有苦才有樂,沒有人能享樂一世、風流一世的。」
驀地,室內一片靜寂,話若說中心坎裡,哪怕是伶牙俐齒也無用武之地。
「溫宰相,其實你自己也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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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國子監後,溫良恭安靜地走過兩條大街,孫珀齡的話也許也許真說中了幾分。然山河易改,本性難移,當他走到鬧街,路過幾位美人,什麼毛病都跑回來了。
「對了,上次的事,得去萬花院給姑娘們慰勞慰勞才行。」
他想買點伴手,便靠近攤販處看看,才望了眼便渾身一滯。
「這……這都怎麼回事兒?」髮簪、項鍊、玉珮、墜子都上哪去了?
「官人有所不知,前陣子宮裡說要收購玉扳指,啥樣的都收,越硬的越好,所以最近就只賣玉扳指了。」
先被孫監丞嗆了一嘴,還買不到小禮送姑娘,溫良恭索性回到府裡,生著悶氣地坐在庭園石桌旁,拱起身子,面目猙獰。
「老爺,您在做啥?」
「這玉扳指怎麼掰不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