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宰相臥龍床 之十六 飛龍在天

徐公公在宮中四十年載,先後侍奉過三朝皇帝,現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夜半無人,他回首宮中這一生,平心而論,當今聖上最為勤政,登基至今日日早朝,好學問,廉明正直,用人得當,安內攘外,百姓太平。

然古今無完人,皇帝離傳世明君就只差這一點缺憾,聖上喜好男子。

沖齡之時,皇帝未像其餘皇子般對宮女表示興趣,徐公公以為皇上一心向學,未多留意。

束髮之年,皇帝仍未對宮女表示興趣,當時其他太監為討好他,挑了貌美宮女獻上,一宿之後,皇帝只淡然道,下次別再來了。

大婚前夕,皇帝向徐公公坦承自己對女子無情意,他含淚替皇上粉飾太平,收起期待娃兒的心思。慶幸,皇后顏黛是名奇女子,有璃妃相陪,後宮不致淒涼。

後宮有人甜蜜蜜,徐公公當然不能讓皇帝孤形單影,他揣摩著上意,安排未婚且相貌堂堂男子擔任侍衛,然皇上的目光一直未停留在誰身上多些。

直到溫老宰輔病逝,其子溫良恭回京擔任右相。

徐公公與此人交手過幾回,對他無成見,但就是忒防備這個人。因為溫良恭太精明了,凡事都看個通透,用風流性格包藏禍心,永遠不知道這人在想啥,哪天翻天覆地,也不無可能。

而皇上偏偏卻看上了溫宰相,死心眼地,試了幾回卻未曾占過上風,賠了夫人又折兵,徐公公看了都心疼。

這回皇帝說不追了,雖也沒放下,但他對待溫宰相態度自然,宮中亦恢復寧靜,可是徐公公眉間的皺折卻未曾平復。

小安天真地仰頭發問:「公公,皇上不跟溫宰相拌嘴了,每日還認真批摺子,您還在惱什麼呢?」

「小安你要知道,咱們侍奉皇上,就是得把他不煩惱的東西撿起來煩惱,替他煩惱。」

他越聽越糊塗,「可是皇上都不惱了,我們還拿來惱麼?」

「皇帝日理萬機,他身上的重擔,心上的死結,是我們下人難以想像的。皇上看似沒事,卻只是把難受的心情藏了起來,我們沒法分憂,卻能與他一同煩惱,至少讓皇上知道,有人知道他的心。」

見小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徐公公卻益發憂愁。

當初特選小安來培養,就是看上他稟性溫良,不似其他小孩兒早早懂了宮中險惡。然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小安忒容易被溫宰相這般奸巧之人欺侮,也很不會看人臉色,徐公公便時常像現在這樣拉著小安私下教導。

他再抽了張畫紙出來,上頭是皇帝的肖像畫,但不若正式藏品般精緻,而是水墨白描,畫中人物亦不惺惺作態,畫出了皇帝的日常模樣。

「這張呢?」

小安的小腦袋湊近畫紙,都快瞪成了鬥雞眼,卻還是不明白這張皇帝尋常看書圖背後代表的意思是甚麼。

「呃……皇上看起來——很開心?」

「錯,又錯,你看看皇上的手,把書捏得緊了怎麼會是歡喜的?」

小安縮起頭,免不了又要聽徐公公恨鐵不成鋼的八千字諄諄教誨。

他聽到前一百字就出了神,目光飄向徐公公身後,竟有一絲動靜。

小安忽地站起身,「徐公公,外邊好似有東西!好像是個人啊!」

「胡說甚麼,宮中禁衛森嚴,怎有人闖入宮中——」

徐公公不一會兒便自打嘴巴,轉身便見那人從梁上跳下,腳步輕輕走過來。

「徐公公,別來無恙!」

「拜、拜見賢王。」

先帝有十四名皇子,當今聖上排名第五,賢王排第十四,是最小的皇子。兩人雖差距八歲,但同為韻妃所生,自然有些特別的情誼,皇帝除了寵愛三公主外,也特別疼愛這位皇弟。

賢王性情率真,天真爛漫,不愛唸書,自從某次看了太監偷渡進來的話本,就嚷嚷著要出宮習武當大俠。

彼時先帝剛駕崩,宮中局勢混亂,皇帝與母后韻妃商量,讓賢王以養病為由出宮,順勢請託人讓他在山上練武,讓年紀尚小的他遠離這些鬥爭。

幾年過去,皇帝站穩腳步後欲接賢王回來,結果這孩子卻說不回宮了,練功學武好玩多了。生在帝王家也非他情他願,就算回來當個閒散王爺也是腳鐐比較金貴罷了,皇帝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便是隨他,要他記得來探望母后便成。

徐公公一年未見賢王,看他又高了幾寸,跟皇上差不多了,甚感欣慰。

「賢王甚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派人及早通報好讓我們下人準備準備。」

「不用準備啦,我就回來看看,母后那邊已經去過了,哎!小安你怎麼還這麼小隻啊,要不要隨我練武?」賢王在外待得久了,無宮中規矩束縛,言行總是隨意。

「不、不,小人不敢……」小安偷偷縮在徐公公身後,上次賢王回來跟他玩掰手腕,害他痛了三個月。

「既然如此,小人去請皇上過來——」

「剛路過御書房,看到我哥……呃,皇兄還在忙,就先不打擾他了,顏黛……呃,皇嫂在吧?我去找她玩兒。」

徐公公才剛說了聲在,賢王便輕功一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望向外頭上的禁軍,心道,應該是他們認出了賢王,而非漏了賢王唄。

賢王三兩下飛到後宮,歡喜地向皇后跟璃妃打招呼。

「黛姐姐、璃姐姐,我來了!」

兩人看到賢王甚是意外,卻也欣喜,這位弟弟比皇帝可愛多了,且每次回來總帶來些江湖趣事、展示他新練的武功,讓顏黛過足武俠小說的癮。

「喲,又長高啦,再長上去可比皇上還高了。」

顏黛伸手朝賢王比劃了一下身高,一旁璃妃卻道。

「長得比皇上高也沒特別了不起啊,皇上也不是多高,賢王應該能比陸將軍高唄。」

若非知道璃妃的性子,顏黛可能會以為璃妃恨死皇上了,然而璃妃真的只是就事論事罷了,俗稱天然黑。

「黛姐姐,我這次特別練了新招,妳可要好好幫我取名啊。」

「好哇好哇,你先展示給本宮看看。」

只見賢王蹲好馬步,雙手同時往前方出空掌,伴隨著中氣十足的一聲「喝」,遠方庭院裡的樹倒了幾棵。

「哇!就這是內力嗎!」顏黛雖已見識過輕功,得知武俠片都是真的,但實際再看到內力發功,仍是十分驚奇。

「是啊,我的功力還不到家,若是我師傅就可以把那片林都弄倒了。」

「那你可要再多練練,那邊才倒了三棵。」璃妃數著道。

擔心賢王失望的顏黛趕緊接著說:「這招式很厲害,得取個好名啊——」

「黛姐姐取的名字師兄們都說棒呢。」

「真的啊?那這招……就叫龜派氣功吧!」

「龜、龜派氣功嗎?」

「不好聽嗎?」顏黛暗驚,玩過頭了嗎?可是上次的天馬流星拳他挺喜歡的啊。

「這太棒了!」賢王猛然瞪大眼,「好,看我的龜派氣功!」

顏黛乾笑地看他使著「龜派氣功」,決定下次還是幫他取個正常一點的名字好了。

展示完新功夫後,皇后命人拿了些糕點,三人愉快喝茶聊天,就像尋常人家的姐弟似地,然而話鋒不知為何,忽地轉到了不在場的皇帝身上。

「我哥……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喜歡他好久了,但對方不待見他。」顏黛邊嗑瓜子邊說:「最近皇上還老僧入定似地,不痴也不狂,我們都真的沒好戲看了。」

「這怎麼行!那我哥不就得孤家寡人一輩子了!」

皇后跟璃妃互看了一眼,兩人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對著你哥的媳婦跟小媳婦講這話好像有點怪啊……不過,也罷,反正皇上也形同寡人。

賢王乃半個江湖中人,性情猛烈,聽聞兄長有意中人,便坐也坐不住了

「兩位姐姐,我哥中意何人?我去把他綁過來丟龍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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