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州地處西北,與胡國接壤,土壤不豐,因多年戰亂更不宜人居,但在襄宗掌政,與胡國談和之後,兩國通商貿易來往,蔭州也漸漸興盛起來。
其中,蔭州第一大城考城為通商重鎮,胡國商品幾乎都由此發貨,出了不少有錢有名的商人之外,考城人民亦與胡人頻繁交流,講話夾雜胡話,娶胡妻或嫁給胡郎都不是甚麼新鮮事。
然而,兩國畢竟相貌髮色、語言習慣都大不相同,異國通婚時難免有不為人道的困擾之處。
「煩啊煩……這胡國的上等葡萄酒,也無法替我帶走煩憂。」
專營胡貨的商人戴盛捧著酒杯哀怨地喃喃自語,與他同來酒樓的好友看不下去。
「又是尊夫人的事麼,你都愁眉苦臉好一陣子了,就不能想點法子解決?」
戴盛沒好氣地覷了他一眼,「我要是想得出法子,還用得著在這喝悶酒嗎?」
「說得也是呢。」好友尷尬地說完,忽地想到甚麼似地將酒杯重重敲在桌上,發出聲響,「我想到了!」
「若是要叫我休妻,此話就別提了,我也不是想跟她撕破臉,我也有我的難處,才不得不納妾──」
「不是休妻,是萬事辦啊!」好友興奮地道。
戴盛皺眉,「萬事辦?那是啥?」
「你沒聽說嗎?城裡出了個溫公子,雖不知來歷,但他相貌堂堂、舉止風流高雅,身旁有兩個像門神似的壯漢保鏢,其中一人一頭赤髮十分顯眼,他們舉著一面寫著『萬事辦』的旗子,在市街上招攬生意。」好友喝了口酒,再道:「這『萬事辦』還真的甚麼都辦,有人委託他們找小貓兒、有人請他們幫忙討債,也有姑娘要溫公子陪她一整夜……總之,就是你說得出口的,他們甚麼都辦,而且價格還很划算。」
「城裡何時來了這等奇人,我怎麼不知?」
「他們恰好是你去胡國批貨的時候出現的。總之,尊夫人一事,何不拜託『萬事辦』看看?」
戴盛聽了有些心動,卻仍猶豫道:「這樣好麼?畢竟是家事……」
「雖是家事,可你因此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穩,還活得像個人麼?」
「這倒是……」
「別婆婆媽媽了,」好友一把拉起戴盛,「咱們這就去找『萬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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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與好友在街上只看見那名赤髮壯漢舉著「萬事辦」的大旗,說溫公子辦事去了,若有事可約明日在宅邸相談。
無奈好友有事不能陪同,戴盛只好硬著頭皮孤身前往。
溫公子的宅邸坐落在考城南邊,雖比不上他戴家華美,但也算是幢大宅院,還有好幾個下僕在門口打掃,戴盛暗忖,住得起這個地方的人會需要在市街上招攬生意麼?
他表明來意後,便被一位姓宋的管事領進廳內,溫公子已坐在那等候,真如好友所說,貌如潘安,氣質不凡。
溫公子身穿藍色錦衣,手執紙扇,見戴盛入內就起身熱情地招呼他就座,說他們萬事辦就是甚麼都辦,若是不為外人所道之事,他們口風也很緊,無須擔心,讓他儘管把事情說出。
戴盛支支吾吾地說完家裡的事後,才抬起頭看向對座的溫公子。
「這事……能辦麼?」
溫公子嘴角一扯,「當然能!溫某可不會輕易砸了招牌,給我五日,戴兄您便能得到好消息。」
既然對方如此有自信,戴盛只能姑且相信他一回了,最後還有件重要之事不得不問。
「那麼,費用該如何計算呢?」
溫公子攤開扇子,瀟灑地道:「萬事辦無定價,事成之後,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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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逸送走那名商人後,垂頭喪氣地走回廳內時,溫良恭正在喝茶小歇,見他神色不佳,親切地開口詢問。
「宋逸是擔心商人那件事麼?放心,溫某已有妙法。」
宋逸覷了他一眼,「誰關心那商人啊,下官只是感慨又接了樁雜事,歸期遙遙吶。」
汶川村一事後,宋逸已明白這位溫大人便是當朝宰相溫良恭,來蔭州當然也不是查帳這麼簡單,而是暗中查辦徽王屯兵一事。可是溫宰相自從進了考城,就要他租下這間大宅,還讓秦護衛跟阿赤拿一面寫著「萬事辦」的大旗,在街上招攬生意。
住進宅邸已三個月有餘,中秋都過了也沒查到徽王半點消息,倒是這「萬事辦」的名聲越做越響亮,甚至有人遠從胡國過來委託。
原本宋逸對溫宰相還有敬意,那些敬重如今卻也蕩然無存。因為宋逸越等越覺得不對勁,溫宰相成天跟姑娘公子出門,說是辦事,誰知道辦去哪了呢。他私下詢問總是跟隨在溫宰相身旁的秦護衛,對方亦有所感,不懂溫宰相葫蘆裡在賣甚麼藥,他們可是無時無刻都想早點事了回京城啊。
「溫某不是說了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須耐心等待時機成熟。」
「那也該跟咱們說說那『時機』所指為何吧?」
溫宰相嗚呼哀哉幾聲,猶如西子捧心般沉痛,「人在異鄉,諸位照料溫某,溫某亦將諸位當作兄弟看待,你們卻不相信溫某麼?」
「不信!」
「誰信誰就是小狗呢!」
從外頭傳來兩句回答,分別出自護衛秦圖麟跟阿赤之口。
溫宰相聞言更加心痛,整個人癱軟在椅上,卻也沒得到他們三人一絲絲同情。
「溫宰相,您這戲碼大家都看膩了。」宋逸毫不遮掩地打了個大哈欠。
「就連其他護衛也都不會被你矇騙了。」阿赤雙手環胸,高高在上地說。
秦圖麟連給個眼色都不願,只用鼻孔噴了聲氣。
見看倌們都不買單,溫良恭便一瞬收起哀愁面容,掛上平日悠哉笑顏,拍拍衣袖站起身來。
「既如此,溫某就明說了,時機一到,你們便會知曉。在這之前,該辦的事,再怎麼不願,還是得辦。」
三人互看一眼,溫宰相是宋逸的頂頭上司,秦圖麟是哥哥被皇帝拿來要脅,而阿赤則是戴罪在身不得不聽令,他們也實在拿溫良恭沒轍。
「方才接了個活,就來辦唄!」溫宰相朝窗外大喊,「毓兒!」
不過窗外無人回應,倒是有個人影從梁上翻了個圈下來,對眾人眉開眼笑。
「嘿,我來囉!」
溫宰相瞥了眼上頭,又看了看賢王,「毓兒,你打哪時在的?」
「那個商人進來之前我就在上面打盹了,還想說今兒個怎麼都沒事做,結果事情就上門了。」賢王難掩興奮地挽起袖子,「溫宰相,我要做甚麼?偷偷借走城裡姑娘的衣服,還是溜進官府裡在案卷上畫幾筆?」
賢王說的都是他們這「萬事辦」近來辦過的「好事」。
「下官斗膽請教賢王一事。」宋逸作揖道。
「宋逸,你又忘了,在這城裡要叫我『小毓』啊,不可洩漏身分。」
「瞧下官這記性,下次一定改。」宋逸話雖這麼說,卻在知道賢王身分後,一次也沒叫過他小名。
賢王滿意地頷首,「你要問甚麼事?」
「您不是也想早日返京麼?」宋逸心裡盤算的是,賢王雖然是這樣的賢王,但再怎麼說也是個王爺,比溫宰相位高,若是賢王開口,溫宰相也不得不服罷。
「是啊!」
「那你剛剛怎麼沒加入咱們這邊?」阿赤插嘴道。
「溫宰相說時機未到,那就是還沒到啊,你們別著急,他一定想好了萬全之策。」
站在賢王身後的溫宰相輕搖紙扇,面容和藹地看著他,覺得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總算沒白養。
見賢王把溫宰相當成活諸葛了,說不動他,也有可能是辦這些雜事對賢王來說,就像遊戲般好玩得很,三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等著溫宰相發號司令分配工作。
「各位放心,今兒個的案子不難,城裡的大商人戴盛多年前娶了個貌美胡妻,但久未得子,想納妾生子續香火。可他一提及此事,胡妻就發怒,這事又不能拖著不辦,戴盛經商多年,財富頗豐,若是他有個萬一,恐怕會被覬覦家財的弟弟全數奪走,還是得趕緊生個兒子,後繼有人才行。」溫宰相像說書般道完原委後闔扇道:「故戴盛委託咱們,讓他家胡妻點頭答應納妾之事。」
「最難辦的事便是『家事』啊……」戴盛之事讓宋逸想起遠在京城的妻子,他這輩子都不敢想納妾的事,連個「納」字都不敢提、不敢寫,真的要寫只能寫錯別字。
「放心,溫某已經想到解法了。」他對賢王笑道:「毓兒,若是你想做壞事,得先得到你哥的允許,那你會怎麼辦?」
「我哥?他這個人最守正不阿了──」賢王的腦袋瓜子晃了晃,喃喃地道:「若要得到他的同意,可能只有對他下藥了。」
溫良恭聞言驚呼,「世上真有這種藥?吃了以後就讓人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予取予求?」
「有啊,但我師傅說他還在煉,還說煉成後第一個就要讓我吃下試試。」
見這毛孩子興奮的模樣,溫宰相也懶得說明,這是你師傅在罵你不受教,得用藥才教得乖呢。不過,他亦在心裡暗嘆,若世上真有百依百順藥,可就甚麼事都方便多了,他們亦能早日回京。
「既然藥還沒煉成,便先用溫某的法子罷。」
「溫宰相你快說說。」賢王催道。
「戴盛想納妾,夫人卻不允。那咱們就先讓夫人做點壞事,理虧在先,不得不應允。」